第二卷 野豬出山,橫行無忌 第九十三章 誠實的范三

傷痕纍纍的范三是爬著回張家口的,在他的腰上還綁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綁著一個樹枝做的爬犁,爬犁上躺著范肖山的小兒子范文芳。

人們看見他們的時候,不論是范文芳的屍體,還是范三的傷口上都爬滿了蒼蠅。

范肖山看到這一幕幾乎昏厥過去。

范文芳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這一次把讓兒子運送物資去建州,就是希望能給兒子鋪一條路,進入滿清的朝廷從小做起,等待滿清功成之後,范文芳也能水漲船高,最後成為范氏在滿清朝廷的樑柱。

現在全完了,兒子遇上了賊寇,看樣子押送貨物的商隊也全軍覆沒了。

而范三如此狼狽的出現更是讓范肖山魂飛天外。

要知道隨同范三一起出發的是整整三個牛錄的建州猛士!

范文芳出事他或許還能理解,可是,范三如此狼狽的出現在這裡,范肖山無法理解。

一桶冰水潑在昏迷的范三身上,范三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見到了范肖山那雙急迫的眼睛,蠕動著嘴唇道:「老爺,我們中埋伏了……」

「中了什麼埋伏?」

「中了誰的埋伏?」

「建州大軍哪裡去了?」

范肖山一連串急切的話語,並沒有讓范三更加清醒,范三張張嘴,呴嘍一聲又昏過去了。

兩桶冰水潑下去,范三依舊毫無動靜,大夫摸了范三的脈搏之後心有戚戚的道:「起了高熱,加上精疲力竭,三天後如果不能醒來,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范肖山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范三死掉,就對大夫道:「救活他,救不活拿你抵命。」

大夫聽范肖山這樣說,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就讓人抬著范三匆匆的進了范家大院。

建州大軍生死不明,范肖山也就沒時間理睬已經發臭的兒子的屍體,女眷們大聲嚎哭的聲音讓他心中更加的煩躁,跺著腳怒吼道:「嚎什麼嚎,你們就會哭嚎!」

進了內宅,范文程的面色陰沉如水……

「那個僕役醒來了嗎?」

范肖山搖搖頭道:「就剩下一口氣了,如果這口氣上不來,建州的一千大軍失蹤的事情也就沒人知道了。」

范文程道:「這不可能,那是一千多人,一千多個猛士,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掉。

給你的僕役灌猛葯,我要他立刻醒來。」

范肖山搖搖頭道:「沒用的,兩桶冰水澆下去毫無動靜,某家多少知道一些醫理,這樣的人基本上等於死了,想熬過來的要看運氣。」

范文程雙手撐在桌子上,低聲道:「他一定要活過來,一定要活過來,否則一千多建州勇士死的不明不白,你我都擔待不起。

起碼,我們要把事情的經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碩睿親王,否則,你我二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范肖山道:「我就不明白了,這一千多你說的建州勇士不是我家商隊里的那些沒用的刀客。

他們被馬賊劫掠我信,你要說這一千多全副武裝的建州勇士也被馬賊殺的一個不剩,我是不信的。

再等等,說不定還有回來的人。」

范文程頹然坐回座位,端起茶碗的手哆嗦的厲害,以至於讓茶碗嘩嘩作響。

范肖山不信一千多建奴軍隊被馬賊殺的乾乾淨淨,范文程自然也是不信的,即便是李洪基,張秉忠這樣的巨寇,想要把一千多全副武裝的建州猛士殺死,也絕無可能。

更不要說,這是一千多騎兵,他們打不過可以跑啊……這是在蒙古草原上,不是丘陵山崗之類險惡的地方啊……

第一天,什麼都沒有發生,范三面如金紙,氣若遊絲,張家口商賈往來儼然,繁盛如昨。

范文程如拉磨的老驢四處轉圈,范肖山守在張家口關隘上望穿秋水。

第二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范三的呼吸變得平緩,大有好轉。然而,張家口外,依舊沒有破破爛爛的建州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也沒有盔明甲亮耀武揚威的建州騎兵出現在人們的眼帘中。

范文程飲酒三斗不醉,范肖山鬢角出現星星點點的白髮。

第三天,范文程帶著一身的酒氣守在范三的床前,范肖山安葬了兒子破破爛爛的屍體,同樣來到范三床前。

太陽落下,僕從如雲的范氏大院宛若死城。

月如鉤,范三睜開了眼睛。

「給他喂一碗參湯。」

范文程冷靜下來了,並沒有急促的問范三,他已經知曉建州一千多大軍可能回不來了,這時候再催促范三毫無作用。

一碗參湯下肚,范三還沒張口,眼淚就先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范文程背過身沉聲問道:「范三,大軍呢?」

范三蠕動一下嘴唇,膽怯的瞅瞅范肖山,范肖山淡淡的道:「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越詳細越好。」

范三這才低聲道:「我們被人伏擊了。」

「誰?」

「大同府官軍,黑壓壓的一大片人。」

「這不可能!」范文程的聲音變得凌厲。

范三低聲道:「這是多拉爾將軍說的,他還說終於遇見一群真正的明國人了。」

「對面的明軍打的誰的旗子?」

范三搖搖頭道:「不知道,多拉爾將軍只是很高興的就帶著大軍衝過去了。」

「這麼草率嗎?」

范三哭喪著臉道:「一個不留的衝上去了,三個牛錄編成三隊,就留下我們六個不會打仗的在最後,沒法子,我們也只好跟上去,然後對面就有大炮轟過來,我的馬被鐵球砸死了,我就掉在地上,對面的火槍打的跟放炮竹一般,小的就一頭鑽進旱獺洞里。」

范文程咬著牙道:「你看清對面的人了嗎?」

范三想了一下道:「沒有,只有一大排釘著大鐵釘的木板,哦,下面還有軲轆,我看見烏達牛錄額真衝到大木板跟前,才用鎚子敲打了一下大木板,就被木板縫隙里鑽出來的長槍給刺穿了,還挑起來收到木板後邊去了。」

范文程的目光落在一個乾瘦的中年人身上,就聽那個中年人道:「火炮,火槍,長矛,偏廂車,明軍裝備。」

「對面有多少人?」

范三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只聽見多拉爾將軍喊:今日戰死此地……」

乾瘦的中年人嘆口氣道:「這是無路可逃了,前方敵軍最多,卻也是唯一的生路,鑿穿敵陣才能有一條活路,這樣的軍令,在軍中並不新鮮。

想要圍住我建州一千大軍,沒有八倍以上的敵軍,多拉爾不至於這樣做。」

范文程又問道:「你為何不遵守軍令死戰?」

范三瞅瞅范肖山,見范肖山面無表情,就低聲道:「當時多拉爾將軍已經落馬,第一次衝鋒失敗了,對面的火槍打的跟炒豆子一般,建州的猛士最多衝到距離敵陣五十步的距離就死傷殆盡了。

多拉爾將軍就帶著掉下戰馬的建州猛士徒步進攻,被人家的火槍打的抬不起頭,這時候,多拉爾將軍就冒著明軍的槍彈繼續往前沖,小的親眼看見他被打中了,眼看無力翻越人家的大木板,多拉爾將軍就射了一箭,嗯,是響箭,在後邊重新集結準備繼續進攻的建州猛士聽到了響箭,就放棄了隊形,四散離開了。

小的沒有馬,追不上他們,就只好拱進旱獺洞里躲藏。」

乾瘦中年人道:「什麼樣的響箭?」

范三苦笑道:「您讓我怎麼說嘛。」

中年人對身邊的僕役道:「取我的箭囊來。」

不一會僕役拿來了箭囊,乾瘦中年人取過長弓,抬手就射出去一支響箭問范三:「是這種?」

范三搖頭道:「不是這種,聲音似乎更加尖一些。」

中年人點點頭抬手又射出一枝響箭,然後就瞅著范三。

范三繼續搖頭道:「聲音沒有這麼短。」

中年人再次射出一枝響箭,范三立刻道:「就是這種聲音。」

乾瘦中年人長嘆一聲對范文程道:「此箭射出,就是告知部屬,不需理睬主將死活,四散逃命去吧……不到絕望之時,斷無此等軍令。

這個狗奴才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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