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四)

「斧、斧、斧高……」

意外過度的人名,真是令我瞠目結舌,「再怎麼說……這、這也不可能吧。」

「二見巡查長曾對十三夜參禮事件進行過解釋——」

面對心慌意亂的我,刀城言耶先生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如果在推定妃女子小姐落井的時段內,誰也沒進過山,那就是意外事故。而無頭女和人在榮螺塔上消失等超出人類認知範疇的現象,是斧高君的謊話。」

「沒、沒錯……我認為這很符合二見巡查長一貫的思維方式,但是……」

「他把難以解釋的現象全部歸結為長壽郎氏和斧高君的幻聽、夢和幻覺。」

「嗯……」

「看起來的確有點武斷,但也可以說解釋得合理之極。」

「請等一下,難道刀城先生打算完全拋棄自己先前洋洋洒洒所做的推理嗎?」

「不,不是。以藏田婆婆互換雙胞胎性別這一咒術為發端的十三夜參禮事件中,兩人恢複原先的性別後轉眼又進行了一次互換,這一點我想不會錯。而且我確信在十年後發生的媛首山連環殺人案中,也確實上演了雙重替換劇。只是——」

「您的意思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不是古里毬子小姐而是斧高——」

「十三夜參禮事件也是,我是說,殺害真長壽郎的人也是他。」

「連那也……」

「如果毬子姑娘不是兇手,那麼究竟是誰可能做下那些案子?怎麼想,腦中都會浮現斧高的名字。這樣一來,就必須重新審視過去的事件——」

「咦?斧高不是最先被排除在外了嗎……」

「為什麼?」

「您還問我為什麼……正如刀城先生您讀到的,從他的言行看,就知道作案人絕對不可能是他,不管哪樁案子,不是么?」

「是啊,從我讀過的文章內容來看,確實如您所言。但是,那不是小說嗎?」

「……」

「的確,案件負責人高屋敷巡警記錄的資料,其妻高屋敷妙子夫人從丈夫處得知的信息,還有從置身於案件旋渦中的斧高君處聽到的故事,是構成文章的基礎,但依然無法改變那是一篇小說的事實。」

「刀城先生的意思是,文中有不實之言——」

「不,我一點也不認為作者故意做了虛假敘述。」

「既然如此——」

「換個說法吧,我的意思是,用什麼來保證構成小說寫作基礎的資料里、尤其是證詞里完全沒有謊言呢——」

「……」

「當然也不會都是作偽,因為影響較大的言行沒那麼好隱瞞。就算說謊,也可能被輕易揭穿。」

「但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要怎樣——」

「是,不可能區分。但我認為高屋敷元巡警的言行可以全部採信。」

「這個嘛……對我來說理所當然,不過要證明我丈夫沒有說謊——」

「嗯,無法證明。然而想想當初作者想要撰寫文章的動機,就不妨判定高屋敷巡警的資料沒什麼問題吧。而且,從作案動機方面來看,我也不認為他和本案有什麼關聯,也就沒有理由故意留下虛假資料。再說我也看不出作者在以此為基礎創作的小說里故意進行虛假敘述的必然性。」

「您能這麼說,真是……好吧,就算只信我丈夫的資料,我們究竟又能從中明白什麼?」

「能明白一個事實:案發當時,關於媛首山狀況的敘述真實可信。」

「是指處於密室的狀態嗎……」

「是。僅僅根據這一點進行考慮,就能發現斧高君有充分的機會。」

「請、請等一下,如果害死真長壽郎少爺的是斧高,就意味著他已發現雙胞胎的秘密……」

「沒錯。不過斧高君並不會因此而感到為難,對吧?因為他喜歡女長壽郎。從他後來被蘭子小姐即毬子姑娘所吸引來看,就不能斷定他對男人有興趣。心上人是男性一直讓他很煩惱,所以一旦得知對方是女性,他反倒會放下心來吧。」

「那麼他殺害真長壽郎少爺的動機呢?」

「獨佔欲。長壽郎(女)處處顯出對妃女子(男)的關心,讓斧高君頗為嫉妒。於是他想『假如妃女子小姐不在,或許長壽郎少爺還會更偏向自己』。你可能認為我一味選用了文中對自己觀點有利的敘述部分吧,其實不然,因為心理層面上的東西,和作案時罪犯的舉動——這種物理層面上的事情毫無關係。」

「但是,當時只有六歲的斧高把十三歲的真長壽郎少爺推下井,那才叫不可能呢。」

「不,正因為是六歲所以有可能。」

「究竟怎樣才能做到?」

「趁真長壽郎少爺試圖從井中打水時,抱住他的雙腳抬起來,拿自己的頭一頂他的腰就行。因為個子矮,所以這方法相當有效吧。」

「然後……」

「真正的妃女子小姐發現了哥哥的屍體,她再度恢複為長壽郎氏。但她做夢也沒想到兇手是斧高。這就是真相。」

我陷入了沉思。不過,我意識到,假如把斧高視為真兇,那麼首無及妃女子消失的不可思議現象確實會變得一清二楚,一切都能得到完美解釋:

「您是想說媛首山一案中斧高也有機會?」

「他說他在北鳥居口通往境內的參道上來回走動,卻沒有一個目擊者。而高屋敷巡警和他會合是在他進山約一小時後。也許在這期間,他從外面窺探婚舍,探明古里毬子姑娘在中婚舍就闖了進去。文中提過,白晝時境內和夜裡不同,很吵,所以只要躡手躡腳,踩在玉砂利上發出的聲音就不會太響亮,也不會被婚舍里的三人發覺。」

「動機是嫉妒……嗎?」

「如果真是如此,就說明斧高君已發現長壽郎氏是同性戀,雖然我不清楚他是何時得知的。根據長壽郎氏和毬子姑娘在婚舍集會前的書信往來判斷,斧高君也發覺長壽郎氏打算選擇她。總之他闖進了相親現場,所以如你所說動機是嫉妒——而且應該是被不計後果、迷失本性的瘋狂情緒所驅使了。」

「這是因為毬子小姐也在場吧。既然如此,毬子小姐為什麼不去勸阻呢……」

「一定試過勸阻。但她被斧高君猛力推倒,一頭撞上了柱子,暫時性地暈了過去。」

「啊?柱上的痕迹是毬子小姐撞的?」

「就算後腦起了個腫包,只要冒充成蘭子小姐,就可以用軟帽遮住。」

「那長壽郎少爺呢?」

「斧高君從北守派出所的架子上,拿來本屬二見巡查長所有的那根特殊警棍打了他。」

「的確,斧高對那根警棍非常感興趣。而且如果是他,就能自由出入派出所……」

「後面的計畫,準是蘇醒過來的毬子姑娘明白髮生的一切後,急中生智想出來的。她在腦中飛快地設計了一石二鳥的劇本,既能拯救斧高君,同時又能讓她當上作家。」

「殺害江川蘭子氏的是……」

「實際行動的還是斧高君吧。正因為毬子姑娘沒有動手殺人,所以蘭子小姐才會對文章採取靜觀其變的姿態,這樣也就能理解她為什麼完全不來接觸你。」

「紘弍先生被害時斧高的不在場證明,是蘭子小姐的偽證啊。」

「而且是毫不牽強自然之極的證詞。」

「那又為什麼要把一度帶走的長壽郎少爺的頭還回去呢?」

「雖然斬首是為了混淆身分,然而人頭本身或許對斧高君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昭和七年在名古屋發生的無頭女命案那樣。不過,為了徹底解決一守家的繼承人問題,應該是蘭子小姐說服斧高君歸還的吧。她理解斧高君真心喜歡長壽郎,又考慮到斧高君的身世秘密,於是做出判斷,認為他還是繼承一守家比較好。」

「但斧高卻離開了一守家……啊,您覺得他也在看連載嗎?」

「嗯……怎麼說好呢,雖然不像分析蘭子小姐一樣確信,不過,既然他那裡沒有任何聯絡,也許該視為他全然不知吧。」

「……」

我把視線從刀城先生身上移開,微微垂下頭,再次陷入了沉思。

把我的樣子看在眼裡的先生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我開口之前他始終保持著沉默,顯然正在耐心地靜靜等候。

「您認為哪種結尾方式好?」

沒多久,我就開口問道。先生卻側頭不語。

「以作者患病為由就這樣中止連載;或者就說真相不明不做解答結束連載;或者堅持下去,創作一個推理小說式的結尾以饗讀者;或者索性公布刀城言耶先生的推理,指明兇手是斧高,再等他來聯絡——如果是刀城先生您,會選哪一種?」

「怎麼說呢……」

刀城先生露出微微困擾的表情,但隨即神色一正,「如果是我的話,以上方案都不會採用。」

「為什麼?」

「當然了,因為真兇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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