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首無

(長壽郎少爺殺害了毬子小姐?)

奔跑在通往南鳥居口的參道上,同一句話在斧高腦中反覆出現,嗡嗡作響。

(但是,今天應該是他們初次見面啊……)

真有一見面就萌生殺意這種事?把長壽郎視為罪犯畢竟還是不合常理。然而斧高卻又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也許長壽郎之前就已產生殺害毬子的動機,兩人的會面一下就激化了矛盾。

(毬子小姐一直想成為職業作家。但蘭子老師反對她自立門戶。因為如果她不擔任《怪誕》雜誌的編輯,不再處理秘書方面的事務,就會帶來種種不便。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她即便成了職業作家也未必能以此謀生。換言之,蘭子老師不願意讓毬子小姐脫離自己的庇護,而長壽郎介入了兩人之間,試圖做點什麼。)

斧高也很清楚,數月以來,這種情形一直在繼續。

(話雖如此,要說長壽郎少爺會對毬子小姐起殺心,還是太奇怪了。不可能啊。)

當然長壽郎未必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斧高,不過從三人的關係來看,最不可能對另外兩人產生那種情緒的,不就是長壽郎么。

(如果說毬子小姐對妨礙她自立的蘭子老師漸漸產生了惡念,倒還好理解。反過來,蘭子老師見毬子小姐想要離開,於是惱恨她恩將仇報,結果發展成了殺意,也可以接受。但是長壽郎少爺想殺毬子小姐的理由,卻是無處可尋!)

然而堅信這一點的斧高心中再度生疑,毬子究竟為什麼來參加婚舍集會呢?

(古里家一定是提出了強烈的要求,但毬子小姐早已脫離本家,所以說一聲「與我何干」嚴辭拒絕才合情合理吧。最大的理由,可能就是長壽郎少爺熱情邀請了她。但這也可以稍稍錯開日期,沒必要非在婚舍集會當天特意前來……)

那麼,接受古里家的要求參加婚舍集會,毬子能得到什麼?

(首先,是有望獲得古里家的經濟援助。對想以作家之身立足於世的毬子來說,這應該會成為她的最強後盾。)

看來這是最大的動機。

(不過,更能給她切實保障的也許是嫁入一守家。繼承人的夫人從事寫作通常會被斥為荒謬,但長壽郎少爺一定會給予理解,而且只要生下可以繼承香火的男孩,恐怕以富堂翁為首的任何人都不會口出怨言。)

換言之,毬子是真心來參加婚舍集會的吧。但長壽郎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把她當作《怪誕》的同仁之一加以邀請。

(嗯……這樣一來,就更不能認為是長壽郎少爺殺害了毬子小姐。因為就算她強硬逼婚,長壽郎少爺也沒有殺她的必要……而且長壽郎少爺應該還會體諒她的處境,提出給予經濟上的援助。也就是說,婚事談不攏、最終發展到殺人的可能性完全沒有探討餘地。)

然而事實是長壽郎突然從婚舍消聲匿跡,留下了毬子的無頭屍。

(竹子小姐或華子小姐向競爭對手痛下毒手的可能性呢……)

開始的時候,她們認為古里家的姑娘出身低微,原本沒把她當一回事。但不管怎麼說,毬子具有《怪誕》雜誌同仁這一優勢。就算她們中的哪一個擔心毬子已和長壽郎建立了親密關係,也稱得上順理成章。

(但若是如此,長壽郎少爺為什麼會消失?)

這時斧高想起了一件事,在心中啊地大叫了一聲。長壽郎離開祭祀堂時,甲子婆沒有念咒……就是這保護長壽郎才念頌的重要咒語,讓斧高十三夜參禮時在堂外等候了良久良久。

(畢竟還是頭腦糊塗了?)

擔心之餘,他又突然意識到二十三夜參禮時甲子婆也沒有念咒。一陣顫慄頓時竄過他的背脊。

(難、難道,沒念咒的壞影響現在出來了……)

毬子成了全裸的無頭屍也罷,長壽郎蹤跡全無也罷,也許都是淡首大人的作祟所致……但是,甲子婆的咒語曾經防住過那些災厄……明明防住過——

(不、不可能有……那麼荒謬的事。毬子小姐被殺了。是有人下的手。也就是說,有罪犯存在。)

斧高就這樣重新思考了起來。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努力這樣進行思考。

(從動機來看,兇手畢竟是竹子小姐或華子小姐中的一個吧。)

但是,即便其中某個對毬子懷有殺意,並付諸實際行動,但又有什麼理由把頭也砍下來呢?

(不過,這個疑問同樣適用於長壽郎少爺。)

沒錯,為什麼犯人要特地砍下古里毬子的頭帶走呢?

(首無……)

這個詞浮上心頭,斧高就想起了十年前那晚在十三夜參禮中的可怖遭遇,他在井邊看到了全裸無頭女……同時,他還想起了之後在一守家的某段經歷……

剛被一守家收養時,斧高偶爾也會尿床。早在八王子的家裡時斧高就已不再尿床,所以他自己比誰都吃驚。究其原因,恐怕是生活環境的劇變吧。但這個問題可不是光靠吃驚就能解決的。因為甲子婆十分惱怒。即便如此,在他記憶中,大約到第二次為止,甲子婆還會一邊抱怨一邊為他換墊被和睡衣。但沒多久她就對他放任自流了,還說老年人的睡眠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不許來打擾。簡而言之,就是認為半夜裡照顧他很麻煩。

斧高自己找到替換用的睡衣後,就在尿濕的墊被邊裹上了被子,同時心想:

(一直尿床的話,到了冬天肯定會凍死。)

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個笑話,但當時他認真地苦惱著。苦惱的結果似乎不壞,不久之後,就算在半夜他也能被尿意喚醒。一定是打心眼裡對性命難保的擔憂,向斧高睡眠中的潛意識施加了影響。

能醒過來固然值得高興,但另有一份挑戰等著他。因為傭人的廁所在後院盡頭。

當時已經到了一入夜就有少許寒意的季節。如果是在夏日悶熱的夜晚,即使上廁所本身讓人害怕,也許還能把那陣陣發寒的感覺看作納涼。當然了,斧高完全沒有這種納涼的閑心,因為就算他不願意,也會身不由己地想起從甲子婆那兒聽來的幾個關於廁所的怪談——顯然她講述的同時也在欣賞斧高的反應。不過,只要忍受住精神上的痛苦,往返一次還是比較輕鬆的吧。

或許是因為夏天空氣乾燥,入了夜人也會感到舒爽。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氛圍也十分澄澈,活動起來頗為方便。然而當夏天結束秋意漸深時,不僅肌膚能察覺乾燥空氣緩緩向陰鬱的夜氣轉變的細微過程,還會陷入一種置身於寒氣因而自身活動也日益散漫的感覺。也許這就是只在當地顯現的氣候風土吧。

第一次在半夜去廁所的斧高,剛走入後廊就立刻膽怯起來。於是他情急之下想迅速地在後廊解手拉倒。然而尿液擊打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大,這讓斧高吃了一驚,結果他慌忙中止解手,無奈地向廁所奔去。如果有人被聲音吵醒並發現了他,不僅會嚴加斥責,還會向甲子婆告發。這樣一來,他明擺著會受到處罰。他進了一守家後,通過親身體會記住了一句老話:無論如何也不可橫渡危橋。話是從鈴江那兒聽來的,其中含義則是他切身悟到的。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由於斧高一味擔心有人起身發現自己,以及隨地小便的事敗露後受到責罵,幸虧如此,他才得以在剛感到害怕時,就已在後廊和廁所之間走了一個來回。就結果而言,他算是逃過了一劫。

問題出在之後的某天晚上。數日後,同樣被尿意喚醒的斧高,被一種絕望的情緒所籠罩。他怎麼也不敢去廁所,所以想儘力忍耐。起身明明是為了不要尿床,然而就因為害怕夜裡的廁所,他又打算再度入眠。當然這樣的方法不可能有用,漸漸高漲的尿意迫使他不得不離開房間,從後廊下到了後院。

直到斧高對鼓足勇氣從那裡向廁所走去這件事習以為常,不知耗費了多少時日。不,不管過了多久他也沒能做到習以為常。他只是在心裡想一些瑣事,或是相反,讓腦中化為一片空白,籍此勉強完事。

很快,半夜裡感覺尿意的次數少了,沒多久斧高就能一覺睡到天亮。當然也不尿床。

然而在經歷了十三夜參禮的數日後,斧高突然在深夜醒了過來。起初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醒。但是馬上——

(我想撒尿。)

明白的一剎那,久違的絕望感就朝他襲來了。

(怎麼辦啊……)

心裡猶豫不決但尿意逐漸強烈,看來去廁所是唯一的選擇。

斧高無可奈何地從舒適的被窩爬起來,披上外套進入走廊,躡手躡腳地走上面向後院的後廊。接著,他從擱在置鞋石板上的草屐里挑了一雙合腳的穿上,在久違的數月之後又一次走進深夜中的後院。

這時突然揚起了寒冷的夜風。因為已是深秋時節,斧高不禁縮了縮脖子,攏住了外套的前襟。

天色陰沉,幾乎沒有月光。雖說如此,由於廁所已去過好幾次,所以斧高倒也不擔心自己走不到。只是獨自在漆黑的夜晚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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