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高屋敷巡警

十三夜參禮當日的傍晚六點五十分,北守派出所的高屋敷巡警拜訪了北鳥居口前的祭祀堂。之前他就知道儀式會在當晚七點開始,所以此時前來巡視有無異常情況。純屬個人感覺,他認為今晚必須做好警戒工作。

不巧的是,似乎唯獨他一人抱有這種想法,在祭祀堂中他感到自己不怎麼受歡迎。結果中心人物——那對孿生兄妹,由於換裝而沒能和他會晤,一守家戶主兵堂則對他這個外人的介入顯示了露骨的厭惡之情。或許是因為忙於照顧兄妹倆,平日里和藹可親的藏田甲子甚至不曾露面。而家庭教師僉鳥郁子那張美麗的臉,戴著一貫的冰冷而缺乏表情的面具,就連兵堂敷衍著應酬高屋敷時,她也對他倆視若無睹,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

到此探視本是出於好意,萬萬沒料到,竟會受到這番怠慢。

即便如此,高屋敷還是著重巡查了祭祀堂和鳥居之間的區域,然後略顯倉促地跨上自行車向東守派出所飛馳而去。

(二見巡查長如果能認真巡邏就好啰……)

高屋敷深深感到自己不該離開北鳥居口前。只是他很擔憂,不知負責東鳥居口的二見是否當真聽從了自己的請求。幸好祭祀堂中有兵堂、藏田甲子和僉鳥郁子,送雙胞胎出門時,三人的注意力自然會轉向堂外。有鑒於此,他才決定先去瞧瞧東守派出所的情況。

媛首村的地形像一個以東西向為長軸的橢圓,媛首山則位於南北向的中心地帶。山的最西端是日陰嶺,和村界接壤,所以村裡的土地大致可分為山之北側、東側和南側三塊區域。各區域依次被稱為北守、東守和南守,分別由村中代代相傳的地主秘守一族掌管。北側是一守家、東側是二守家、南側是三守家。

配合著村莊的區域劃分,各區各有一派出所。高屋敷、二見巡查長和佐伯巡警分別在北守派出所、東守派出所和南守派出所任職。雖說三個派出所都歸警視廳終下市警察署管轄,級別也相同,但三人警階不同,這一點常常成為問題發生的根源。

(凡是我提出的請求,二見巡查長總是不太肯聽,所以……)

高屋敷一邊留意時間,一邊拚命蹬著自行車。

二見確實是巡查長。不過,並非因為他曾立下什麼豐功偉績,只是由於常年在派駐巡警的崗位上辛勤工作,上級念其勞苦才有所晉陞。在誰看來這都是一目了然的事。而且考慮到他的年紀,這次晉陞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哎,這倒是無關緊要……)

三個派出所在警察機構內部完全不存在上下級關係,只要二見能認識到這一點就好。然而他卻很在意自己是巡查長、高屋敷和佐伯只是巡警的現狀。他還請村裡的木匠特別打造了一根警棍——要比普通警棍粗得多,將它掛在腰間。這也是為了彰顯他和他倆有所不同吧?孩童般任性的心態真是畢露無遺。私制警棍肯定違反了警察的服務規章,但高屋敷和佐伯完全沒有彙報上級機關、擴大事態的打算。

(二見所轄的區域由秘守一族中位居第二的二守家掌管,這一事實想必也令他頗為不滿吧。)

換言之,二見一直認為自己身為巡查長,理應管轄一守家治下的北守地區。像高屋敷這種一年前才赴任的小巡警怎麼配……話說他現在還只能算外人。

(而且,二見還有一個夢想,不,稱之為毫無意義的野心更恰當吧。那就是身為巡查長,統領村裡的三個派出所。)

高屋敷元巡警事先通知了各派出所,請求他們在晚上七點、即十三夜參禮開始前夕趕往各自的管轄區域,對媛首山出入口的鳥居地帶實施充分的警戒。

當然他擔心的不是淡首大人作祟。有人會伺機加害一守家的長壽郎——這一更具現實意義的威脅,才讓他真切地感到恐懼。三三夜參禮表面上是祈望秘守家子嗣健康成長的儀式,其實卻是守護繼承者平安就任一族之長的工具。也就是說,這種貌似祭神的儀式無非是老式家族繼承權爭奪戰的一環罷了。

(對一守家來說,這是祝願長壽郎順利成長的儀式。但若站在二守家和三守家的立場上看,沒準他們正盼望著儀式最好能出點岔子……)

二見笑他多心多慮,但他如此擔心決非空穴來風。

事實上,明治初期發生過一樁「意外」,身為一守家繼承人的男孩,在執行十三夜參禮時落入井中頸骨折斷而死。當時的村民相信那是淡首大人作祟,而如今高屋敷則推斷是二守家或三守家的某人犯下的命案。不過,後來死者同父異母的弟弟繼承了家業,因此一守家的地位依舊穩如泰山。作祟也好,殺人也罷,結果表明全都毫無意義。

(然而,罪犯也有可能是某位和同父異母弟弟相關的一守家內部人士……果真如此那可就意味深長了。)

明知查出真相也不會算入自己的功勞簿,但熱衷調查陳年舊案的高屋敷不知不覺就開始為那些想法沉迷起來。罪犯就在一守家中——偵探小說似的構想,讓他體味到了難以形容的樂趣。

(啊,不行!現在不是糾纏陳年舊案的時候。)

自行車的速度不知何時減慢了,高屋敷急忙猛踩兩下腳踏板,重振精神向東守衝去。

東守位於媛首村的中心地帶,是村內最發達的地區。話雖如此,村裡唯一可稱商業街的這條馬路,也不過是村公所、消防局、派出所、郵局、日用雜貨店、旅館、餐廳的簡單彙集罷了,換一種視角來看,大概會感嘆這裡真冷清。

出人意料的是,二見不在。聽夫人說七點過後他就往媛首山東鳥居口的方向去了。從派出所出發的時間雖然是晚了些,但姑且算是理會了高屋敷的請求。

(看來是我誤會了……)

高屋敷一邊暗自反省,一邊沿村路向東鳥居口行進。就在這時,前方有手電筒的光搖曳不定,映入他的眼帘。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二見本尊正站在路邊與二守家的紘弌閑聊。

「二、二見警官,你怎麼在這裡?出什麼事了?」

「哦哦,是高屋敷巡警啊。啊,是這樣的,我剛想去東鳥居口,紘弌就從對面過來了。所以我就正好問問他,有沒有異常情況。」

無論二見如何振振有詞,現在也已是七點二十分。假設離開派出所是在七點之後,那麼他至少站在此處閑聊了將近十分鐘。

高屋敷忍耐著不去埋怨他,向紘弌問道:「那邊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情況嗎?」

既然這位青年是秘守家的人,說話就必須客客氣氣。而且和長壽郎一樣,紘弌在秘守一族男性中是少見的知書達理之人,高屋敷對他素有好感。

今年才迎來成人儀式 的二守家長子,稍加思考後,爽快而沉穩地答道:「啊,我覺得……沒什麼特別情況。」

「是嗎?那我現在去東鳥居口了。」

高屋敷竭力保持冷靜的態度,向二見形式性地敬了禮,隨即匆忙跨上自行車。

「好吧,辛苦了。我也馬上就到!」

二見自以為是的語聲迅速從身後傳來。高屋敷當然是頭也不回,一路飛馳而去。

(見鬼!果然從一開始,二見就沒打算去東鳥居口巡邏。)

高屋敷對一度相信錯怪了二見的自己很生氣。

沒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現出了朦朧的東鳥居,與此同時,他望見石階下佇立著一個人影。

「誰?誰在那裡?」

他立刻追上前去,迅猛地跳下車擋住那人影,防止對方逃走,同時又抬起手電筒。

「嗯?這不是紘弍嗎?」

被燈光晃得眯起兩眼的是二守家的次子紘弍。他比紘弌小兩歲。

「你在這幹什麼?」

「散步……」

和哥哥不同,紘弍的語聲很粗魯。

「這個時間還散步?還是在這麼怪異的地方?」

「出門的時候天還亮著呢,我這不正在往回趕嘛!」

「你去了什麼地方?」

「……南、南守的馬吞池附近啊。」

「那你回家不該走這條路吧?」

「這、這……我繞個道難、難道有問題嗎?再說了,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我哥剛才還在這一帶轉悠哪。」

二見在這時,出人意料地早早趕到了。

「怎麼啦?啊,這不是紘弍么。」

得知紘弍正要回家,二見居然沒和高屋敷商量,就爽快地放了行。

「多謝。嘿……」

紘弍只向二見點頭致意,對高屋敷發出了一聲輕蔑的笑聲後,迅速離去。

高屋敷怒視著紘弍,等他轉過身去後,就立刻向二見提出了抗議:「二見巡查長!」

「什麼事?」但二見毫無愧疚之色,反而向激動的高屋敷投出冰冷的目光。

「為什麼就這樣把可疑分子放回去了?」

「可疑分子?喂喂,村裡的人可都知道,今晚一守家的孿生兄妹要舉行十三夜參禮。誰都可能在散步時,一不小心從鳥居旁通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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