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好的床

世上有無法解釋的事嗎?

如果有,我們如何解釋這些事情?

我最親近的朋友艾米在夏天離開了這座城市,搬到離市區三小時車程的一座雜草蔓生、沒有採暖的老房子里住。

她和她的丈夫羅斯想要孩子。羅斯比艾米大十歲;他們結婚的時候,他有自己的住處,還有一家經營得不錯的IT公司,但他一直都有一個夢想——把他的孩子們放在鄉村養大——就和他一樣。

艾米是一名助產士,當地醫院很歡迎她前來工作。而只要有衛星連接,羅斯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在家辦公。所以,這個夏天,艾米忙著裝修房子時,他只用安裝天線。

聖誕節之前,他們已經準備好迎接客人、舉辦聚會,於是我裝好車就出發了。我很高興去他們那兒。我的感情生活進展得不太順利。我知道艾米希望我和羅斯的弟弟湯姆發展一下。我見過湯姆,我覺得他是同性戀。

我是最晚到的。我沒什麼方向感,而我的車又老又不值錢,還不至於給它裝一個導航。道路曲折,還覆著霜,沒有機會加速,我還得在每個路口減速,以便跟著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列印好的路線走。

我終於抵達那座房子時,艾米正把晚餐從烤箱里端出來,於是羅斯領著我上樓放下行囊,並梳洗一下。

「我們把你安頓在這個房間。我們管它叫『第二好的床』。我們住的是主卧,就在門廊旁邊。我把小夥子們放在了下一層,眼不見心不煩。」

這個房間四四方方的,很寬敞,有一個飄窗俯瞰著房子的背面。房間里很暖和,而且光線充足,打過蠟的木質地板上鋪著一塊蓬鬆柔軟的小地毯,窗前有一張書桌。床是四柱大床。

「這張床是之前就在房子里的,」羅斯說,「一八四〇年起就在這裡了,別人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放心,我們買了新床墊。」

一陣鑼聲在樓下響起。「那也是之前就在房子里的,」羅斯說,「她特別喜歡。」

他留下我自己洗臉、梳頭,並換了輕薄點的襯衫。這裡有點熱,我想像中的鄉間住宅可不是這樣。我四下看了看這個房間,然後笑了。我很受照顧。長途駕駛之後,我開始放鬆下來。

晚飯的時候,湯姆和肖恩擁抱了我,他們想了解一切近況。湯姆在電視台工作,而肖恩是艾米還在上大學的弟弟,正攻讀醫科。他們是醫學世家。艾米沒有走上醫生這條路——並不是因為她不聰明,而是因為她太熱愛生活了。她是一位陶藝師、廚師,她還想要當媽媽。而她因為雙親都是醫生,太了解要成為一名好醫生需要付出多少。

我愛艾米。她剛剛開始讀生物學專業的時候,我正在念最後一年歷史。我們當時一見如故。艾米離開市裡讓我很難過。她和羅斯結婚也讓我很難過。但我們現在相處得不錯。羅斯有時說話做事會帶刺——他的佔有慾很強——但大多數時候,我們相處得不錯。

在廚房裡,艾米伸開雙臂擁抱我;我比她高將近一英尺。能再見到她太棒了。她就像是我的一部分。

晚飯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忙著說話,我們確定了聖誕節計畫——想看的電影和想玩的遊戲。一些村民會在某一兩天過來拜訪——必須和鄰居們認識一下。

晚上十一點時我已經哈欠連天了。我得早點睡。「我給你在床上放了一個暖水瓶。」艾米說。

「就像過去那樣。」我說,想起了艾米搬去和羅斯住之前我們合租一個公寓的時候。我離開房間時每個人都道了晚安。羅斯除外。

聽見其他人上樓的時候,我正半夢半醒地打著瞌睡。外面沒有聲音。大路上沒有聲音。沒有人。我睡熟了。

我醒的時候是幾點?我的手錶和手機被我放在了在書桌上。我只知道這座房子一片寂靜。

我本來是仰面躺著的,我翻了個身。

有一個人在我身旁。

我伸出手。是的。有另外一個人在床上。

那具身體一動不動地躺著。不管是誰,他穿著厚厚的法蘭絨睡衣或厚重的睡袍。不管是誰,他身上冰冷。我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緩慢、低沉、不均勻的呼吸聲。

燈的開關在牆上。我上床前關燈的那次很容易就找到了。現在我的手在牆上摸來摸去,卻找不到開關。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但我感覺還在控制之中。不管是誰,他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立刻就打起寒戰。房間里太冷了。我走向窗戶,拉開窗帘向外俯瞰花園。我之前沒看到,但花園裡是羅斯的天線桿和圍著天線桿的土方。一輪半月發出些許亮光。

我不情願地轉回身往床上看。是的,床上有一個人形,雖然床罩被向上拉了起來,頭在陰影之中,但我想他是仰面躺著的。人形又高又瘦。不是女人。

是肖恩嗎?湯姆?會不會是哪個小夥子熬夜喝醉了,然後跌跌撞撞、走錯了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不是嗎?是的,我看見了我的行囊。那麼,我沒有夢遊。這位不速之客是夢遊了嗎?

但房間里可怕的溫度驅使我離開窗戶,拿上我扔在椅子上的晨衣,走出房門並下了樓梯。

房子里一片寧靜。除了偶爾的鼾聲,走廊沒有其他聲音。我走進廚房,打開燈。正常。一切正常。電冰箱低鳴。洗碗機的指示燈表明已經洗滌完畢。餐桌收拾乾淨了。牆上滴答作響的大掛鐘顯示現在是凌晨四點。

我打開冰箱,熱好牛奶,吃了巧克力餅乾,做了一個人在失眠或心懷恐懼的冬夜會做的所有事。

然後我蓋著不知道是誰的大衣在破舊的沙發上睡著了。

下面是我夢見的。

我在一間藥鋪里。貨架上一排排地擺放著裝著草藥、粉末、顆粒和液體的玻璃罐。藥鋪里有一架銅製磅秤,磅秤的砝碼像籌碼那樣堆疊著。一個年老的男人正在磅秤上稱量著某種藥物。他將藥物倒入一個紙捲筒,把開口折好,遞給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女人。女人很年輕,穿著講究,戴著一頂系帶女帽,表情焦慮。

「就這些嗎?」

「你買得起的就這些。」

「可憐可憐我吧!」

那年老的男人色眯眯地看著她。「你可以拿什麼作為交換?」

年輕的女人顫抖著,拿起紙包離開了這家店。

我是被艾米叫醒的,她輕輕地搖著我的肩膀,手裡拿著一大杯咖啡站在我面前。

「莎莉?發生什麼事了?」

我坐起身來,渾身僵硬,昏昏沉沉。「昨天晚上有人跑到我的床上了。」

艾米在沙發邊上坐下。「什麼?」

「不知道誰穿著法蘭絨睡衣,連招呼也沒有打一聲。但這很古怪。我猜一定是哪個小夥子神志不清走錯了房間。昨晚他們喝酒到很晚嗎?」

「咱們上樓去。」艾米說。

我們一起回到樓上。有人正在給浴缸加水。

我打開我房間的門。

「天哪,這裡太冷了!」艾米說,「我要讓羅斯檢查一下你的電暖氣片。我們新裝了一個鍋爐。」

我們往床上看。床是空的。

我那一邊明顯有睡過的痕迹,我起床處的床罩是掀起來的。窗帘半開著,就像我走時那樣。我的東西還在房間里。床的另外一邊沒有動過,床罩鋪得平平整整,枕頭鼓鼓的。

艾米沿著床不靠牆的三個面走了一圈。

「親愛的,我不想這麼對你說,但我覺得你是做了個夢。是關於湯姆嗎?」

「不是!」我說,「這也太尷尬了吧。」

我們大聲笑起來。她抱了我一下。「好了,夜行者。要培根三明治嗎?」

「讓我沖個澡。我十五分鐘後下去。」

我走進浴室。每一件東西都是我離開時的樣子。除了我自己沒有任何其他人出現過的痕迹。

早餐的時候,艾米跟其他人說了我的夜間歷險記。把我當作笑料換來了許多笑聲,但我並不介意。天亮了,身邊就是朋友們,我大感放鬆。我們預備去外面在寒冷乾燥的冬日裡走走,砍些樹枝回來裝飾房子。

我昨晚看到的所有鄉間景色都在車頭燈圈定的範圍內。現在,在耀眼的冬日陽光下,我明白人們為什麼喜歡這些了。一切都十分潔凈,空氣聞起來是松樹和柴火的味道。樹林離房子僅有幾步之遙。艾米拿了籃筐和細繩,她想讓我們砍些冬青枝,以及其他能找到的任何東西。

小夥子們都和艾米在一起;他們可以爬樹,然後弄些槲寄生。艾米開始從古樹上摘常春藤。

「弄些松果吧,好不好,莎莉?樹林邊有很多。」

我向樹林走去,開始在林地間四下搜尋。

這是一項愉快的工作,所以我很投入。我可以聽到其他人離我有一小段距離,但我看不到他們。

很快,我就往樹林的深處走去,繼續我的尋找。

這裡太美了。樹枝上掛著昨夜結的霜。這是一個冬季仙境,我感覺自己彷彿身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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