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鏡花 第三十章 跋涉

9月28日正午。

大山深處,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火車站,幾間淡藍的房子,一個小小的站台。名字很美—仙水。

「去石門坎怎麼走?」沈默問一個在站台上賣烤土豆的山民。

「要先去中水,到了中水再搭車去石門坎。要烤洋芋嗎?很香的。」山民回答,更不忘招攬生意。

「多少錢?」沈默指著土豆問。

「一塊錢四個。我烤的洋芋在這裡是很有名的哩,保你吃一次想兩次!」

沈默看著足足有兩個拳頭大的土豆:「要兩個。給你一塊錢,不用找了。」

山民接過錢:「那可不行哩,一塊錢四個,我給你包好。」一邊說一邊包好四個土豆遞給沈默。

沈默接過,笑了笑:「這夠我們吃兩天的了。怎麼去中水?在哪兒上車?」

山民擺擺手:「沒車。」

夏曉薇訝然:「沒車?沒車怎麼走?」

山民隨手一指:「沿著鐵路一直走就到了。」

「要走多久?」

「三個小時,也許兩個,看你們自己走的快慢了。」

夏曉薇發愁地看著兩隻旅行箱,這裡不比城市,旅行箱顯然成了累贅。

「我們需要輕裝。除了水和食物,每人只帶一套換洗衣服,其餘的全部寄存。」沈默說。

車站裡幾乎沒有幾個旅客,寄存物品不需要排隊。

幾分鐘後,沈默和夏曉薇再次出現在站台上,手拖式旅行箱不見了,每人背上多了一個肩式旅行袋。

鐵路線在山裡蜿蜒,望不到頭。

沈默和夏曉薇各自拿著一隻碩大的烤土豆,邊走邊吃。這裡的土豆的確很好吃,鬆軟,酥香,微甜。

「你那朋友的鑒定準不準?」夏曉薇問。

「那是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學。他是公安部門的聲音分析師。在安順的那天晚上,我從網上把你手機上的錄音傳給他,並且在虞江大學的網站上找到了教授的課件錄音。經過分析,波形、頻譜、語譜全部都對。那句話就是教授本人說的—不要報警。」

「我真的不明白爸爸為什麼不讓報警!」夏曉薇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沈默趕緊向前攙扶,緊緊抓住夏曉薇的一隻胳膊:「小心點兒,剛下過雨,路太滑。」

「這哪是路啊?」夏曉薇埋怨道,「嗨,考拉!我以後不叫你沈默了,就叫你考拉好不好?」

「再加兩個字—哥哥,這兩個字不能省。」

「就不!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

「行了行了,叫兩聲就得了唄!小心腳下。」

「就不!我偏叫,我願叫!愛誰誰!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

「哎喲,你饒了我行不行啊?震得我耳朵疼……」

「求饒了是不是?那好辦!—親我一下。」夏曉薇停下腳步,仰起臉。

沈默呆住。

夏曉薇閉上眼睛:「就小小的一下。」

「曉薇……」

「今天是我的生日,就當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夏曉薇閉著眼。

沈默遲疑片刻,慢慢低下頭,在夏曉薇臉頰上輕輕一吻。

一列火車呼嘯而過。

夏曉薇跌倒。

火車遠去。

夏曉薇坐在地上揉腳,臉上是很痛的表情。

沈默蹲下,挽起夏曉薇的褲腳,在踝骨處揉搓:「疼得厲害嗎?」

夏曉薇看著沈默,噙著淚:「考拉,我可能走不動了……」

沈默環視雨後的群山:「那可不行,這前不靠村後不靠店的。」

「沒事兒,也許一會兒就能看到路過的山民,央求他們送我回仙水。我在那裡等你,我現在這樣子,真的會成為你的累贅。」

「路過的山民?也許還有路過的野豬!起來,我背你!」沈默摘下背後的旅行包,套在脖頸上,背起夏曉薇。

「你行嗎?」

「沒問題。」

沈默背著夏曉薇沿著鐵路線行走。

夏曉薇依附在沈默背上,臉頰貼在沈默肩頭,貪婪而滿足。

雨後的空氣清新而濕潤,時而有山風吹過,涼爽無比。

「曉薇,你騙我。今天怎麼會是你的生日?我記得你的生日是1985年9月21日,今天是9月28日。你的生日早就過了。」

「你是個壞考拉!你既然記得,一周前為什麼不說?」

「我……當時忘記了,現在剛剛想起來。」

「我沒騙你,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按農曆算,我的生日是八月初七,就應該是今天。」

「哦,快到中秋節了。」

鐵路一頭鑽入隧道,一眼望去,黑洞洞一片。

「放我下來!」夏曉薇輕輕在沈默背上拍打。

沈默放下夏曉薇,轉身:「怎麼了?」

「夠了,你已經背我走了九百九十九步。」夏曉薇輕鬆地活動著自己的雙腳。

「你的腳?」

「嘻嘻,我騙你的。沒事兒!就是想讓你背我嘛!」

「你這孩子,太淘了!可把我累壞了。」

夏曉薇笑而不語。

沈默從旅行包里取出一隻微型手電筒,拉住夏曉薇的手:「洞里太黑,跟緊我。」

隧道里漆黑一團,像是濃濃的暗夜,但比暗夜更讓人恐懼。空氣也是潮乎乎的。夏曉薇緊緊握著沈默的手,兩個人借著手電筒的亮光緩慢地行進。

突然,遠處傳來有節奏的轟鳴—是火車。火車駛入隧道,兩道強烈的光柱照進來。

「小心!」沈默大喊一聲,迅速將夏曉薇推向隧道邊緣。

火車呼嘯而過,車輪和道軌巨大的摩擦聲在隧道中迴響,震耳欲聾。腳下的大地在震顫,身邊的石壁在震顫。恐懼淹沒了一切。

十幾分鐘之後,火車終於駛出隧道。

夏曉薇依然在顫抖,心有餘悸。

「隧道裡面太危險,我們要儘快走出去。」沈默說道。

兩個人一溜小跑地出了隧道,當看到洞口的亮光時,幾乎是用了衝刺的速度。再次看到藍藍的天,綠綠的樹……

「嚇死我了!這石門坎是什麼鬼地方?這麼難走?」夏曉薇說。

「知足吧!這還難走?當年柏格理牧師到石門坎時那才叫難走。」

「當年石門坎真的那樣有名?」

「從國外寄到石門坎的郵件只寫中國石門坎五個字就能收到。你說算不算有名?」

一陣咩咩的叫聲,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

一男一女兩個放羊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著沈默和夏曉薇。

「小朋友,中水還有多遠?」夏曉薇問。

女孩兒抬手一指:「前面右拐,沿新開的山路走。」

一條新修整的山路漸漸偏離了鐵路線,沿山路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綠樹掩映,房舍隱約可見。

中水村頭,幾叢瘦竹,一條小溪潺潺而流。一名中年女子在溪流中浣衣。

夏曉薇跑到溪邊洗臉:「大姐,去石門坎在哪兒上車?」

浣衣女子看了看夏曉薇:「外鄉來的吧?」

「是啊,從貴陽來的。」沈默也蹲在溪邊,雙手捧了溪水往臉上撩。

「今天沒車,只有在趕場天才有車。」女子抖擻著水中的衣物。

「什麼日子趕場?」沈默問。

「一、四、七。昨天是趕場天。」女子答。

沈默對夏曉薇說:「這下麻煩了,要等到國慶節那天才有去石門坎的汽車。」

「那怎麼辦?」夏曉薇問。

沈默沒有回答,而是轉向浣衣女子:「大姐,還有什麼辦法能到石門坎?我們有急事,等不得。寨子里能僱到馬車嗎?我們多付錢。」

浣衣女子想了想說:「剛才我看到送炭的車進了寨子,他們可能去石門坎。一會你們去問問。」

「送炭的車?在哪?我過去問問。」

「你們不用去,一會兒他們還得從這兒過。一個老頭和一個傻子趕著一輛馬車,馬是紅的。」

浣衣女子的話音剛落,一陣馬蹄聲傳來,伴著清脆的鈴聲。

一匹健碩的棗紅馬拉著一輛木板車悠然自得地走著,車上載著成捆的木炭。車把式站在車上勒著韁繩。車後面跟著一個髒兮兮的傻子,蓬頭垢面,一臉絡腮鬍子。傻子走路的姿勢很特別,步法細碎但卻快捷,雙臂垂直不動,僵硬而滑稽。

「嗨……老鄉,去不去石門坎?」夏曉薇招手。

車把式高聲答道:「去石門坎。」

沈默和夏曉薇興奮地跑上前去,沈默說:「老鄉,能帶上我們嗎?我們付腳力錢。」

「甭提錢,錢算個啥?」車把式說。

兩相照面,沈默大吃一驚—車把式居然是先前在聊城火車站一同上車的那個老頭兒!回頭看那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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