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煙雲 第二十五章 逃亡

李畋和阿月奔跑。

匪徒的嘶叫聲越來越近,火把搖晃。此起彼伏的呼號聲攪亂了山野的寧靜。無辜的山鳥被驚起,在林間從一處枝頭飛向另一處枝頭。

李畋停下:「不能再跑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一躲。跑山我們不是土匪的對手。」

「李先生,跟我來!」阿月鑽入灌木叢。李畋緊隨其後。

灌木林低矮而茂密,枝葉交疊重雜,旁逸斜出。二人貓著腰,不是在跑,而是在爬。不時有棘刺勾連在衣服上,發出讓人牙酸的噼啵聲。

「這是去哪兒?」李畋問。

阿月依然在前面爬:「穿過這片林子就有一條下山的路。」

灌木叢外的山路上,幾個土匪高舉著火把。

「打起精神來,把你們的招子放亮些,各岔口都給老子放上眼線!誤了章爺的大事就甭想吃上明天的糧食了。」渡邊一郎追上一小幫匪徒。

「邊老四,就你他娘的會舔腚溝子。」一匪徒笑著打趣,「章爺前邊兒去了,你還不快追?離章爺近點兒,吃屁都能吃到熱乎的。」

李畋一腳蹬空,一塊石頭滾落。

渡邊一郎抬手一個點射,砰地一響。子彈在李畋腳下炸開。

一隻野兔驚恐地竄出。

那匪徒哈哈大笑:「邊老四的槍法太准了,一槍就把兔子打跑了。」說罷,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揚手丟進灌木叢,一陣簌簌的響動。「邊老四,再來一槍!聽到動靜沒有?這可能是那鬼知道來幹什麼的教授!」

渡邊一郎沒有說話,一抖手,一隻匕首划過那匪徒的脖頸。

匪徒直挺挺倒地。

其他幾個匪徒驀然失色。

「你們幾個!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渡邊一郎目露凶光,手指向剛剛死掉的匪徒,「你們是誰殺了麻團兒?是誰?」

幾個匪徒驚恐萬狀。

「沒看到。」一匪徒囁嚅。

「我看到了,一個黑影掠過,刀光一閃,麻團兒就死了。」一匪徒諂媚。

又一匪徒擠上來:「什麼呀!我看得最清楚了。那人武功高強,行走如飛。刷地一聲,麻團兒一刀斃命。那人剛要甩出第二刀—這第二刀是甩向我的,幸虧邊老四,不,四哥,也不對,是四爺,對,是四爺。多虧邊四爺抬手一槍,打飛了那刀。那人一看四爺功夫了得,便一溜煙兒地跑掉了。」彷彿生怕自己的媚功不到家似的,他又撲通跪倒在地,「多謝四爺救命之恩。」

渡邊一郎收刀入鞘:「你們幾個龜孫聽好嘍,以後四爺不會虧待你們的。還是剛才那句話,今晚把招子給我放亮了,要是放跑了那個姓李的,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渡邊一郎和匪徒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飄進李畋的耳朵。

「李先生,他們走遠了。我們快點兒,出了這片林子就好了。」阿月低聲說。

李畋來不及多想,跟在阿月後面繼續爬行。

灌木叢的邊緣是一段崖壁,兩米之下便是一條山路。阿月剛想往下跳,山路兩端上同時出現了火把。他們已經無路可走。

阿月回頭看看李畋:「先生,他們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別跑了,跑也跑不掉。他們這是有備而來。」李畋說。

「怎麼辦?」

李畋從身上摸索,取出筆記本和銅砣:「阿月,他們是沖我來的,沒你什麼事,不能再把你搭進去。帶上這兩樣東西……」

阿月突然向李畋身後一指:「李先生,你看那是什麼?」

李畋回頭。

阿月將一樣東西丟在李畋手上,迅速衝出灌木叢,一躍而下。

匪徒很快就發現了阿月。那樣近的距離如果不被發現反倒是怪事。兩路匪徒蜂擁著向阿月夾擊。呼叫著。

阿月跑過山路,爬上了對面的山坡,腳下有亂石滾動。對面山上的那面坡沒有高大的足以供他隱蔽的樹木。月光下,人影很清晰。

李畋眼睜睜看著匪徒緊隨在阿月身後擁上對面的山坡。漸行漸遠。漸漸看不清阿月,只看到一片晃動的火把。

「砰!砰!」兩聲槍響。

匪徒們的叫嚷遠遠傳來,只是一片嘈雜,聽不清在嚷什麼。

李畋緊緊攥著手中的皮囊還有阿月剛剛丟下的火鐮,眼睛裡有些潮潤。眼看著阿月引開了匪徒,李畋便欲跳下矮崖逃生。

「布穀!布穀!……」突然響起布谷鳥的聲音。

李畋趕緊伏下。

路上閃出兩個人影。

渡邊一郎罵道:「山本,搞什麼鬼?」

山本就是前面出現過的那個黑衣人(日語):「渡邊君,有情況。」

「混蛋!說漢語。快點兒,別像個娘兒們似的。」

「路上有一個死人,是土匪。是不是那姓李的乾的?」山本說漢語。

「你是個笨蛋!那是我乾的。你守在這兒,守著這條路!那群土匪是一群笨蛋,剛才跑過的那人不是李畋。」

「渡邊君,我認為這樣干是愚蠢的!對付一個文弱書生,我們兩個足夠了。沒有必要弄這麼大陣勢。那群支那豬只會把事情弄砸!」

「山本君,我只能說—你很幼稚。這是我的一石數鳥之計,你不必明白,遵照執行就是了!請你記住,沙漠玫瑰是我說了算。」說完,渡邊一郎遠去。

山本隱藏在某個犄角旮旯。

日本人!沙漠玫瑰?李畋心裡犯起嘀咕。

前面的路已經不能再走,李畋只好退回灌木叢。嘈雜過後的安靜,安靜得讓人提心弔膽。李畋按原路返回,寄希望於土匪過後的安全。

月光如水,麻團兒的屍體像一隻黑狗。

李畋笨拙地扒下麻團兒的衣服,閃入樹陰,出來時,一身土布黑衣的李畋從外形上已經有幾分土匪的樣子。從麻團兒身上搜取的匕首也別在腰間。

一身黑衣的李畋走過月光下的柏格理墓。

高聳的十字架,元寶形的牙石。孤獨而凄涼。

下山的路就在腳下,安靜地延伸。兩百米之外,高志華牧師的遺體橫躺在山路上,七零八碎的長袍已經不堪入目。

李畋的喉嚨里咕嚕作響,像是有一口痰吐不出又咽不下。跌跌撞撞地奔過去,伸手在牧師鼻下,已然沒有一絲氣息。李畋想把高志華牧師背在身上,那對他來說無疑是一項艱巨的任務,高志華牧師魁梧的身材對於相對瘦小的李畋而言像是一個巨無霸,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李畋只有沮喪地放棄最初的想法,獃滯的目光停在旁邊的一棵樹上,無聲地拔出匕首,削刮樹皮。半邊樹皮露出白茬。刀鋒划過手指,有點涼。血跡在白色的樹榦上變成十二個漢字—神將賜以木鐸,人竟宿於石門。

離開高志華牧師,李畋的身影搖搖晃晃,像個失魂落魄的醉鬼。

「誰?」一個沙啞的聲音喝道,一個黑影做出防禦性姿態。

李畋打了個激靈,彷彿突然從夢中驚醒:「邊……邊老四讓我來叫人,麻團兒死了,讓去抬下來。」

「呸呸!晦氣。他媽逼的,這種事總是落到我頭上。在哪兒?」

「在上邊,我帶你去。」李畋支應道。

匪徒走過來,打量李畋:「夥計,面生的很,口音也不對。是邊老四帶來的?」

「嗯哪。」

匪徒嘀咕:「邊老四是帶過一些人來入伙,可不記得有鼻子上架二餅的……」

李畋一看事不好,乘匪徒不備,閃身,抬手,匕首的後柄砸到匪徒的腦後。匪徒倒地,李畋撲到匪徒身上,舉起匕首,卻遲遲不能落下。

匪徒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驀然打懵,只是片刻工夫就醒了,感覺有人騎在身上,正欲反抗,恰恰瞅見那把停在空中的匕首,索性屏息詐死。但眼睛卻是眯成一線,警惕地觀察著李畋的一舉一動。

李畋終於不忍下手,他無法強迫自己去殺人,哪怕再給他一萬個理由。他嘆息一聲,起身。

匪徒躺地飛起一腳。

李畋摔了一個大馬趴。

匪徒鯉魚打挺一躍而起,直撲李畋。

李畋甩手,一團沙石撒向對方面門。

匪徒慘叫,摔倒。

李畋起身向山下奔跑。

匪徒高喊:「快來人哪!有人下山啦!」

喊叫聲驚動了山下埋伏的一小幫匪徒,約有十幾個人衝上來。

李畋停下腳步,下山是不可能了。回首,剛才那個匪徒正氣勢洶洶地逼近自己。此時,李畋已經是腹背受敵,進退失據之後的張皇失措。小路一邊是山谷一邊是山坡,山谷一覽無遺,山坡上是一片松樹林。李畋略加思索,一頭鑽進樹林。

十幾名土匪散點成線向李畋包抄。

慌不擇路的李畋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哪裡,樹林的邊緣是一處斷崖。

土匪越來越近。

李畋看看土匪,看看斷崖。已經無處可逃。

「弟兄們,抓活的!邊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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