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緣生 第十章 旅途

聊城火車站的規模不算太大,在深沉的夜幕下顯得有些孤寂和冷清。偌大的廣場上,除了零零散散的旅客,只有幾個推車的小販,間或有出租汽車停下來或者駛出去。沈默去買了車票,和夏曉薇帶著兩隻不算太大的旅行箱通過了安檢。候車室里,稀稀落落地散坐著一些乘客,許多座位都是空著的。他們找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坐下。

「那群人會是誰?」夏曉薇的心還在砰砰亂跳。

「像是曾平教授的家人。」

「他們找我們幹什麼?」

「我們去找過曾教授。然後,曾教授死了。—失去親人的悲痛會讓人發狂。」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去見過曾平阿姨?」

「小區里有監控錄像,保衛處有我們的登記資料。幸好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我們住在榴園,否則可能早就找上門來了。」

「後來他們怎麼知道了?我的電話?」

沈默點頭。

「我們就這樣逃之夭夭,他們會真以為曾阿姨的死和我們有關。」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們現在沒工夫管這些。時間,會讓他們冷靜的。」

「沈默哥哥,爸爸死了,曾阿姨也死了。你,怕不怕?」曾平教授的突然死亡讓夏曉薇感到恐懼,她從來沒想過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生死只是一線相隔。如果說爸爸的遇害讓她悲傷讓她憤怒,那麼,曾平的猝死卻讓她感到了透徹骨髓的寒冷和茫然。

「怕,怎麼不怕?!但是,當你看到你的親人,你所熟悉的人,一個一個莫名其妙離開了人世,那種痛,會讓你忘記了什麼是害怕。」

夏曉薇將自己的手放到沈默的掌心。

沈默看了看夏曉薇:「曉薇,你害怕嗎?」

夏曉薇的眼睛迎著沈默的目光:「有你,我就都不怕!」

沈默從夏曉薇的眼睛裡似乎看到了什麼,他不敢再與她對視,有一點慌亂地將目光投向別處。

「幹什麼的?不能進。」聲音從安檢入口處傳過來。人群一陣喧嚷。

「會不會是他們追來了?」夏曉薇警覺地站起來。

沈默拉著夏曉薇的手,兩人先躲在某個拐角處,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柳墩兒!」夏曉薇叫出聲。

沈默循著聲音看過去。果然是柳墩兒!看樣子,柳墩兒是想硬闖安檢入口。被兩個保安擋住了。柳墩兒卻不管不顧,依然硬闖。兩個保安上前試圖制服柳墩兒。這時,一個老頭兒走上前,連忙對保安說:「別動手,別動手。他是我侄兒,腦子有病。車票在這兒,兩張。」老頭兒一邊說一邊遞上車票,同時,識趣地將背上的一隻口袋放到安檢傳輸帶上。保安看過車票之後,對老頭兒說:「看好他,別讓他闖禍!」老頭兒朝保安點頭哈腰,連聲稱是。

沈默心想,這老頭兒是誰呢?柳墩兒家不是沒人了嗎?怎麼又冒出一個叔叔?而且,老頭兒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說話有些吐字不清。看打扮,也不像是城裡人。

「你不覺得這老頭兒很奇怪?」夏曉薇悄悄地問沈默。

此時,大廳里響起站務員的聲音:「乘坐1625次列車的旅客排隊檢票了!乘坐1625次列車的旅客排隊檢票了!」

人們爭先恐後地湧向檢票口。

「排好隊,排好隊!」女檢票員在維持秩序。

沈默和夏曉薇有意站在隊伍的後面。他們看到柳墩兒和那個老頭兒也排在隊伍里。沈默心裡不停地打鼓,怎麼會這麼巧?夏曉薇的手緊緊地握住沈默的手。

兩個人上了車,他們的座位在15號車廂,找到座位後。沈默悄悄地對夏曉薇說:「看來,我們這趟車要睜著眼睡覺了。」

火車上一片昏暗,因為是深夜,車廂里有幾盞小燈發出微弱的光。那老頭依然帶著柳墩兒在車廂里來回走動著,試圖找到空位置坐下。顯然,他們很不招人待見。人們看到柳墩兒的樣子,紛紛露出驚恐而且嫌棄的神情。本來車廂里的旅客並沒有滿員,幾個空位旁邊的旅客看到他們,紛紛嚷道:「有人了,有人了!」誰都不願意讓他們坐在自己身邊。老者無奈,只好帶著柳墩兒走到兩車廂之間的連接處的狹小空間。此處緊鄰著廁所,左側放著一個大大的垃圾桶,老頭兒把口袋放在隔間右側的地板上,自己坐在口袋上面。就讓柳墩兒蹲在旁邊兒。

沈默和夏曉薇的座位離老頭兒蹲的地方很近。

火車行駛了二十分鐘之後,沈默小聲說:「我過去看看,你別動。」

夏曉薇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默起身,走到老頭身邊,看到柳墩兒曲蜷的身子蹲在過道旁。沈默故意撞了柳墩兒一下,裝作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的樣子,雙手扶在過道的隔牆上。然後慢慢站穩,佯裝打量著柳墩兒,故意發怒:「你怎麼搞的?沒看到擋著道兒啦!」同時,抬腳作欲踢狀。

旁邊的老頭兒連忙對沈默說:「大哥別發火,我這侄兒腦子有病。您別和個傻子一般見識!」

沈默看著老頭兒,看樣子老頭兒有六十多歲,背微駝,面色黎黑,褶子多得像是核桃紋,瘦長臉,眉梢有幾根長長的白眉毛特別顯眼,眼球混濁無光。「他是你侄兒?」沈默問那老頭兒。

「說侄兒順口。其實,他是我表姐的孩子,我是他表舅。我表姐是個苦命人,表姐夫死得早,表姐一個人拉扯這麼個傻兒子。前不久,我表姐也死了。表姐沒有兄弟姐妹,我算是她最近的人了。她臨死前給我來了信,把一輩子辛辛苦苦掙的幾個錢寄給我,托我幫她照顧這個傻子。唉,都怪我來得太晚了,臨死都沒能和表姐見上一面。庄稼人,有什麼辦法呢?前一段時間正是插小秧的時候,忙啊,哪能脫得開身!這不,我得把這傻孩子接到我家裡去啊!」那老頭說著一口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的變腔變調的普通話。

「老大爺是哪裡人?」沈默問。

「韭菜坪。小山村,窮啊!」老頭說。

「韭菜坪在什麼地方?」沈默掏出香煙,遞了一支給老頭兒。

老頭兒卻不敢接,擺著手說:「那怎麼好意思呢?」

「別客氣!來一支吧!」沈默說。

老頭兒的手欲伸未伸,混濁的眼睛卻死死盯住沈默手裡的香煙。

「拿著!」沈默將香煙遞得離老頭兒更近一些。

老頭兒這才接過香煙,有點受寵若驚的模樣。沈默幫他點煙時,老頭兒的拿煙的手居然有點顫抖。老頭兒貪婪地吸了一口煙,讚嘆不已:「好煙啊,真是好煙!你看我是老糊塗了,以為是在我們家鄉呢!韭菜坪韭菜坪的。在六盤水,韭菜坪是我們村。」

沈默心想,老頭兒家住六盤水?也是貴州人?會有這麼巧的事?這老頭到底是什麼人?他帶著柳墩兒上六盤水想要幹什麼?沈默不動聲色,繼續像嘮家常似的說:「老人家,你這表姐嫁得可夠遠的。當時怎麼嫁到聊城的?」

「不是我表姐嫁得遠,是我媽嫁得遠。我外公家就在聊城。外公外婆一共就生了兩個女兒,一個是我表姐的媽,一個就是我媽。表姐的媽,就是我姨媽,嫁在當地。我媽嫁給了一名軍官。隨著軍官去了貴州。後來,軍官的隊伍在六盤水吃了敗仗,隊伍被紅軍打散了,軍官死了。我媽一個人流落到韭菜坪。再後來,就嫁給了我爹。那年月,活個人難啊!」老頭兒說著說著,眼角就有些潮潤,好像是怕沈默看到,連忙用袖口去擦拭,並掩飾地說,「眼裡飛進一隻小蟲兒。」

「你表姐就沒給自己這個傻兒子留下什麼產業?」沈默假痴不癲。

「要說我表姐家,解放前還真是個大戶。表姐夫的祖上,聽說還中過進士。表姐夫的爸爸,是齊魯大學畢業,可惜死得早。他這一死,家道就不行了,表姐夫他媽帶著孩子,只能坐吃山空。到解放前,已經窮得不像樣子了,家產能賣的都賣了,就剩下六間門面房,政府給定了城市貧民的成分。聊城解放是1947年,表姐夫才一歲多一點。這不,直到表姐死,也還是那六間老屋。只是那地方卻變得金貴,說是能賣十多萬呢!我可不敢做主。得等我兒子回家後,讓他來聊城看著賣了,他在深圳打工,到年底才能回家。如果真能賣上十幾萬,不光是能養活傻子一輩子,我們都能跟著傻子沾光呢!」說到這兒,老頭兒露出一點笑容。

沈默感覺應該問到的都問了,便若無其事地說和老頭告辭。回到座位上,他把和老頭兒的對話小聲地講給夏曉薇。

夏曉薇捂著嘴偷笑。

「你笑什麼?」

「你還記得你怎麼對那兩個下棋的老頭兒說過的話嗎?」夏曉薇神秘兮兮地問。

「怎麼了?」沈默茫然。

「如果按輩分論起來,這個老頭兒就是你舅舅!」夏曉薇實在忍俊不禁,兩隻胳膊交叉放在座位前的小几上,把頭埋在雙臂間,咯咯地笑起來。

「死丫頭!敢拿我開涮!別忘了,我還說過你是我妹妹,他也是你舅舅!」

「沈默哥哥,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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