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緣生 第八章 尋訪

9月17日清晨。聊城古城中心,光岳樓巍峨而立。

光岳樓,四重檐歇山十字脊過街式樓閣,由墩台和主樓兩部分組成。墩台為磚石砌成的正四稜台,高九米,四層主樓築於墩台之上,高二十四米。光岳樓通高和四邊長都是三十三米,也就是九丈九尺,在中國古代九為陽數之極,寓意其不可超越。它與岳陽樓、黃鶴樓並稱中國三大名樓。

走過光岳樓北門,沈默仰望。

郭沫若先生題寫的匾額蒼勁有力。

古城區的街道相對狹窄,錯落有致的仿古建築在槐蔭的掩映中顯得古樸神秘。

出乎沈默意料,六指馮老太太在古城區居然赫赫有名,在光岳樓附近,隨便問一個當地人,都能說出她的住處。六指馮老太太的出名大致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她本人,她的雙手雙腳均生有六指,所以得了「六指馮」的綽號。其二是她生了一個傻兒子,名叫柳墩兒。

六指馮的住處就在光岳樓西約三百米路南,那所住宅非常好認,因為它和兩旁的建築迥然不同。兩旁的建築雖然是仿古式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建造的。而六指馮的住宅,卻是貨真價實的老建築,一拉溜六間門面房,雖然現在有些破敗,但仍可想見當初的豪華氣派。因為兩側都是兩層建築,六指馮的平房就顯得非常低矮。更為特別的是,臨街的窗上依然上著老式的木板。所有的窗口都擋得嚴嚴實實,門上掛著鎖。

小街對面的槐樹蔭下,兩個老人在下棋。

沈默牽著夏曉薇的手,過馬路。

下棋的老人一胖一瘦。

沈默裝作看下棋,過了一會兒,掏出香煙遞給兩位老人。胖大爺伸手接過,瘦大爺擺手拒絕。

「二位大爺,打擾一下,對面這家人幹什麼去了?」

胖大爺有點不耐煩:「待會兒再說,沒看到在下棋嗎?」

沈默討了個沒趣,想再找其他人問問,放眼一看,小街上再也找不到閑人。只好耐著性子看兩個老人下棋。

棋盤上已是殘局。胖大爺執紅棋,黑棋已經兵臨城下,即將一招斃命。沈默心想,難怪他急!沈默冷眼旁觀了棋式,紅方必須步步叫將,否則就必輸無疑。

「走啊!怎麼不走了?認輸吧!這棋,神仙也救不了你。」瘦大爺嘴上不饒人。

胖大爺頭上已經冒汗,嘴上只是不服:「催什麼催?這是下棋又不是催命!讓我想想,我就不信……」

「大爺,能讓我試試嗎?」沈默說。

瘦大爺看了看沈默:「小夥子,你也愛棋?不過今天這棋神仙也救不了啦!」

「老傢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是怕了吧!」胖大爺眼珠一轉,心裡樂了,正愁沒法脫身呢!

「我怕?笑話!就這棋,我不信還有個活!小夥子,你來!老東西,咱可說好嘍,輸了還是你的。」瘦大爺果然中了激將法。

「少啰嗦!快下棋。小夥子,你坐!」胖大爺起身讓座,心裡偷著樂:輸了我才不認呢!又不是我下的。

沈默的爺爺是個棋迷,曾經獲得過貴陽市象棋比賽冠軍。沈默從小跟爺爺學棋,《橘中秘》《梅花譜》《爛柯神機》《適情雅趣》等等,各種象棋古譜均有涉獵,自幼練就一手棋藝。

沈默已經看清,棋盤上的殘局和《爛柯神機》上的「雪夜擒濟」十分相近。本有十足的把握取勝,但又不忍傷了瘦大爺的面子。於是,沈默手下留情。幾步下來,走成平局。

「老東西,你不是贏了嗎?你再能啊?瞧你剛才那個熊樣兒,活脫脫一個小人得志。」胖大爺得意了。

「我也沒輸啊!這是小老弟幫你,要是換了你,早就一敗塗地了!不服再來!」瘦大爺也不服軟。

「大爺,對面這家人幹什麼去了?」沈默起身給胖大爺讓了座,再次問道。

「你是問六指馮家嗎?」這次,胖大爺十分熱情。

「對,就是她家。」沈默回答。

胖大爺上下打量著沈默,而後又看了看夏曉薇,問:「你們是什麼人?」

「哦,是這樣。」沈默笑著說,「老太太是我的一個遠房姨媽,她媽媽和我奶奶是兩姨姐妹。親戚離得遠,好多年不走動了。正好我和我妹妹來聊城辦點事。我媽專門囑咐我們來看看她老人家。」

「那你來晚了,老太太一星期前就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一聽說六指馮死了,沈默立時緊張起來。

「病死的。還能怎麼死啊?唉!這家人算是完嘍,徹底完嘍。都說貧富不過三代,窮點兒富點兒也就罷了,可老柳家這一門也太……沒法說,還是不說嘍!」

沈默給胖大爺點煙:「那我姨家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胖大爺吸了一口煙,「唔,小夥子,你這煙不錯。其他人,哪還有什麼其他人?!你姨夫在和你姨結婚三個月後人就沒了,有人說是去了台灣找老太爺去了,有人說是下了東洋,還有人說在黃河邊上看到了他的屍體……死活不知,好多年啦,反正從那以後再也沒人看到過他!老太太在你姨夫失蹤後的第七個月上生了個傻兒子,叫柳墩兒。這兒子,有和沒有都一樣。」

「還不如沒有呢!」一直沒有出聲的瘦大爺說話了。

「可不是咋的!還真不如沒有,如果沒有這個兒子,老太太走的更安心。」胖大爺附和道。

「這話怎麼說呢?」沈默問。

「坐下說。」胖大爺又從身後取出兩個馬扎遞給沈默和夏曉薇,「說來話長啊!這柳墩兒生來就是個孽障。都說他是個千年鱉精轉世,老太太臨生他的頭一天,據說夢見老鱉入懷,第二天就生了柳墩兒。這柳墩兒說來也奇,從小到大,既不哭也不笑。聽得懂人說話,但從來不說一句話。一歲多就會走路,但不會轉彎,就會走直線,拐直角。天性喜歡水,只要看到水,就把什麼都忘了。兩三歲時,自己在家裡把地上挖了一道一道的溝,在溝里灌上水,把家裡折騰得一塌糊塗。奇怪的是,誰也不知道柳墩兒什麼時候學會了游泳,而且水性奇好。一猛子扎進水裡,不抓上條活魚不上來。誰都說不清楚他能在水裡待多長時間。不管是生魚活蝦,抓上來就吃,吃生的。這小子倒是有良心,最後總是忘不了給老娘帶條魚回來。」

「柳墩兒現在在哪裡?」

「他呀,一準兒又下了東昌湖。他就是個水裡的物,不該生到旱地兒里的。」

「那柳墩兒什麼時候回家呢?」夏曉薇問。

「晚上一準兒回來。這傻小子像鳥兒一樣,一早出飛兒,天黑宿窩兒。」

「聽我媽說,當年我姨夫家可闊著呢!」沈默信口開河地說。其實,也不完全是信口開河,他看那排老房子,猜想主人家肯定富庶過。

「闊!那可不是一般的闊!他家祖上的老太爺是前清進士,和咱們東昌府的鄧鍾岳鄧狀元是同科。你姨夫的爸爸,是齊魯大學畢業,也是咱東昌府的一號人物,可惜也是個短命的。到了你姨夫這一輩兒,就更不行了,坐吃山空,到最後弄得家徒四壁。臨了臨了,人都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撇下這孤兒寡母,想想都覺得可憐啊!」

「那是他的福!」瘦大爺插言,「如果他不敗家,怎麼能定城市貧民的成分。按祖上的光景,『文革』時還不得連累這孤兒寡母的吃瓜落兒?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老東西,老了老了還這麼酸。什麼福兮禍兮的,窮轉文。」胖大爺不滿地說。

「二位大爺,打擾你們了。你們忙,我們先去辦點事,晚上再來看柳墩兒。」

沈默和夏曉薇正欲起身離開。突然看到對面有一個蓬頭垢面,一臉絡腮鬍子的漢子。那人上身赤裸,渾身長滿濃濃的體毛,下身只穿著一條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褲衩,光著腳板急匆匆地走著。手裡拎著一條一尺多長的草魚,魚腮上穿著柳樹枝。

「大爺,您看!那是柳墩兒嗎?」沈默急忙問道。

胖大爺抬頭一看,說道:「就是他!可真是奇怪,這小子平常不到天黑不回來,今兒這是怎麼啦?看來,你們還真是有緣。」

「謝謝大爺,那我們過去了。」說完,沈默和夏曉薇急速走過馬路。

柳墩兒走路果然非常奇特,從西往東一直走,目不斜視,邁著小碎步,但步伐很快,一直走到家門口,依然是面朝東。先停住腳步,而後非常機械地右轉身,正好是拐了一個直角,一下變成面朝南。只見柳墩兒從嘴裡吐出一把鑰匙,打開鎖,右手向前猛一推,兩扇木門「咣當」一響,甚至來回晃了幾晃。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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