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52

斯特拉姆原以為,只有理論物理學家們的小圈子才會認識他論文的價值。但情況並非如此,最近一段時間裡,給他打電話的不僅有熟悉的物理學家,而且有數學家和化學家。有些人還請他說明他那複雜的數學推論。

大學界的代表們到研究所拜訪他,請他為物理數學系高年級大學生們作報告。他在科學院里已經作過兩次講演。馬爾科夫和薩沃斯季亞諾夫告訴他,許多研究所的實驗室都在爭論他的論文。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在限量商店裡聽到一個科學家夫人問另一位科學家夫人:「您排在誰的後面?」被問的人回答說:「就排在斯特拉姆的妻子後面。」提問的人說:「就是那個斯特拉姆嗎?」

人們突然對他的論文所產生的廣泛興趣,並沒有使斯特拉姆表現得美滋滋的。不過他對榮譽並不是無動於衷的。研究所的學術委員會已經推薦他的論文獲斯大林獎。斯特拉姆沒有出席這次會議,但晚上他一直盯著電話機,等候索科洛夫的電話。開完會第一個給他打電話的是薩沃斯季亞諾夫。

平日里愛嘲諷人,甚至有點玩世不恭的薩沃斯季亞諾夫,此刻卻一改平日的說話腔調。

「這是輝煌成就,真正的輝煌成就!」他重複了一遍。

他敘述了普拉索洛夫院士的發言。老頭說,自從他故去的朋友、研究光壓的列別傑夫以來,物理所的牆內還沒有誕生過意義如此重大的論文。

斯韋欽教授談到斯特拉姆的數學方法,證明在這一方法中有著創造性成分。他說,只有蘇維埃人才能在戰爭條件下如此忘我地貢獻出自己的力量為人民服務。

還有許多人發了言,馬爾科夫也發了言,但最鮮明、最有力的發言是古列維奇。

「太棒了!」薩沃斯季亞諾夫說,「他說出了最需要的話,起的作用最大。他稱您的論文是經典之作,並且說,必須把它同核物理學家創建人普朗克 、玻爾、費密相提並論。」

「過譽了。」斯特拉姆想。

繼薩沃斯季亞諾夫後不久,索科洛夫也打來了電話。

「今天您的電話根本打不進來,足足撥了20分鐘,一直占著線。」他說。索科洛夫同樣又激動又興奮。

斯特拉姆說:

「我忘了問薩沃斯季亞諾夫表決結果了。」

索科洛夫說,從事物理學史研究的加夫羅諾夫教授投了反對票,他認為斯特拉姆的論文並非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而是源自西方物理學家們的唯心主義觀點,因此實際上是沒有前途的。

「加夫羅諾夫表示反對,這反倒是件好事。」斯特拉姆說。

「是啊,是這樣的。」索科洛夫同意道。

加夫羅諾夫是個怪人,大家都開玩笑地管他叫「斯拉夫兄弟」 。他狂熱,固執己見,堅持證明物理學的一切成就都同俄國科學家有關,把鮮為人知的彼得羅夫、烏莫夫、雅科夫列夫的名字放在法拉第、麥克斯韋和愛因斯坦之上。

索科洛夫開玩笑說:

「維克托·帕夫洛維奇,您看,連莫斯科都承認您論文的重大意義。我們很快就要給您設宴慶賀啦。」

瑪麗婭·伊萬諾夫娜接過話筒說:

「祝賀您,祝賀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我真為您和她感到高興。」

斯特拉姆說:

「一切皆是塵世的空虛。」

但塵世的空虛使他高興和激動。

晚上,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已經打算睡覺,馬爾科夫打來電話。他是個分析官方行情的專家,他敘述的學術委員會會議情況就跟薩沃斯季亞諾夫和索科洛夫的角度不同。科夫琴科在古列維奇發言之後在大家的鬨笑聲中說:

「數學所鐘鼓齊鳴,對維克托·帕夫洛維奇的論文大唱讚歌。當然沒有宗教遊行,不過神幡已經舉起。」

疑心很重的馬爾科夫在科夫琴科的玩笑話里感覺到他那不友善的態度。他其餘的觀察都涉及希沙科夫。希沙科夫對斯特拉姆的論文沒有表態,他聽著別人的發言,點著頭,不知是讚許呢,還是在想:「只管說你的吧,反正沒人聽你的。」

希沙科夫贊成推薦青年教授莫洛卡諾夫的論文申請斯大林獎,這是篇有關鋼材的X射線分析的論文,只對一些生產優質鋼的廠家具有某些實用意義。

接著,馬爾科夫說,會後希沙科夫走到加夫羅諾夫跟前,同他說起話來。

斯特拉姆說:

「維亞切斯拉夫·伊萬諾維奇,您該上外交部門去工作。」

不善於開玩笑的馬爾科夫回答說:

「不,我是物理學家,還是做我的實驗吧。」

斯特拉姆走進柳德米拉的房間說:

「推薦我獲斯大林獎。他們告訴我許多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把出席會議者的發言內容給她轉述了一遍。

「這整個兒是官方的好評,毫無意義。你知道,我討厭一成不變、徒有虛名的那一套。我走進會議廳,頭一排空著,我沒敢坐,卻走到最後一排。可希沙科夫、波斯托耶夫毫不猶豫便坐在主席團席上。我瞧不起這把交椅,但內心,內心覺得哪怕自己有權坐這個位置也好啊。」

「要是托利亞知道了,會高興的。」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說。

「這件事我連媽媽也還沒有寫信告訴哩。」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說:

「維佳,已經十二點了,娜佳還沒回來。昨天她十一點才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

「她說,在女性朋友那裡,可我很擔心。她說邁卡的父親有汽車夜間通行證,他會把她送到我們家的拐角。」

「那還擔心什麼?」斯特拉姆說。

同時,他心想:

「天哪,說的是巨大的成就,斯大林國家獎,可為什麼要用這種家庭生活瑣事來打斷談話。」

他默不作聲,短短地嘆了口氣。

學術委員會會議後的第三天,斯特拉姆給希沙科夫家裡打了個電話。他想請希沙科夫錄用青年物理學家蘭德斯曼。管理處和幹部處一直拖著不辦手續。同時他還想請希沙科夫快些把安娜·納烏莫夫娜·魏斯帕皮爾從喀山調回。現在研究所正在進行新的聘用,仍把有專門技能的工作人員留在喀山是不可思議的。

他早就想同希沙科夫談談這些事情,但覺得希沙科夫也許會對他不太客氣,會說:「找我的副手吧。」因此斯特拉姆把這場談話擱置下了。

現在成就的浪濤把他舉了起來。十天前他還覺得即使接待時間去找希沙科夫都不合適,而今天他簡單而自然地給所長家裡打了個電話。

一個婦女的聲音詢問道:

「誰啊?」

斯特拉姆作了回答。聽到自己那麼從容、那麼平靜地通報自己的姓名,他覺得很愜意。

婦女在電話機旁遲延了一會兒,然後親切地說:

「請稍候,」

一分鐘後她同樣親切地說:「請於明天上午十時往研究所打電話。」

「對不起,打擾了。」斯特拉姆說。

他整個身子、全身每一寸卻感到難以忍受的不自在。

他苦悶地猜想,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就連夜間做夢也不會消失,一覺醒來,心想:

「幹嗎這麼悶悶不樂?」

「哦,是的,是這個愚蠢的電話。」

他進到妻子房裡,告訴她同希沙科夫沒能談成話。

「是啊,就像你媽說我的那樣,王牌用得不是地方。」

他罵起在電話里回他話的那個女人。

「見鬼,母狗,我不能忍受先打聽是誰,然後再回答官老爺忙著那種卑鄙派頭。」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在類似場合一般會憤憤不平,而他就是想聽她發火。

「你記得,」他說,「我曾以為希沙科夫的冷淡是因為他不能在我的論文上撈到什麼好處。可如今他明白,他可以撈到資本,不過是用別的方式,用損害我名譽的方式。因為他知道,薩特闊 不喜歡我。」

「天哪,你疑心太重了!」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說,「幾點了?」

「十點一刻。」

「你看,娜佳還沒回家。」

「天哪!」斯特拉姆說,「你疑心太重了。」

「順便說一句,」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說,「我今天在限量商店聽到,原來斯韋欽也被推薦獲斯大林獎。」

「你看,他沒對我說起過。因為什麼?」

「好像是因為散射理論。」

「真不明白。這篇論文戰前就發表了。」

「那有什麼。過去發表的同樣授獎。他會獲獎的,可你不會。你就瞧著吧。你是自作自受。」

「你真傻,柳達。薩特闊並不喜歡我!」

「母親不在,你感到很孤寂。她各方面都隨聲附和你。」

「我真不明白你發什麼火,要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