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0

黨衛軍首腦希姆萊打算召開一次會議,研究將由帝國保安總局執行特別措施。會議具有特殊意義,它同希姆萊赴領袖戰時大本營之行聯繫了起來。

黨衛軍中校利斯接到柏林當局的命令,報告特別工程建築的進展情況,該項工程位於集中營管理局附近。

在著手檢查工程之前,利斯需要去一趟福斯公司的幾家機械廠和完成保安總局訂貨的化工廠。然後,利斯打算到柏林,向負責會議準備工作的黨衛軍中校埃希曼報告工程情況。

出差使利斯感到高興,集中營的環境迫使他經常不斷地同粗俗不堪、矇昧無知的人打交道,這使他心煩意亂。

坐在車上,他記起了莫斯托夫斯科伊。

可能老頭正一個人坐在隔離室里,成宿地猜想利斯把他召去的目的,並且緊張地等待著下一次審問。

其實他只是想檢驗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同時權衡寫一篇《敵人的意識形態及其領袖們》的論文的可行性。

多有意思的性格!確實,當你鑽進原子核,開始對你起作用的不僅僅是斥力,而且還有引力。

汽車一駛出集中營大門,利斯便把莫斯托夫斯科伊忘了。

第二天清早利斯來到福斯工廠。

吃過早飯,利斯在福斯的辦公室先同設計師普拉什卡交談,然後又同領導生產的工程師們交談。營業部主任在辦事處里向他介紹了訂購的組合機件的估價。

他在工廠的各個車間里、在金屬的轟鳴聲中逗留了幾個小時,天快黑時,他感到相當疲憊。

福斯所在的工廠完成的是保安總局訂貨的重要部件,利斯覺得很滿意——企業領導人對工作深思熟慮,各項技術合同完成得相當精確,機械工程師們對傳送裝置的結構進行了改進,熱力工程專家詳細擬訂了焚屍爐最節能的工作方案。

結束了在工廠一天沉重的工作之後,福斯晚上在家裡顯得尤為愜意。

視察化工廠卻令利斯十分掃興——計畫生產的化學製品只完成了百分之四十。

工廠方面沒完沒了的抱怨使利斯大為惱火。他們抱怨生產複雜,變化無常,空襲時通風裝置損壞,車間里發生大批工人中毒;用作產品穩定劑的硅藻土不能及時供貨;密封桶耽擱在鐵路上……

但是,在化學公司經理處的人們十分了解保安總局訂貨的意義。股份公司的化學總工程師基希加滕博士對利斯說,保安總局的訂貨將按期完成。董事會決定稍稍放慢完成彈藥部任務的速度——這種情況自1939年以來是沒有先例的。

利斯拒絕出席在化學聯合企業實驗室進行的重要實驗,但是審閱了由生理學家、化學家和生物化學家們簽字的實驗記錄。

這天,利斯會見了進行實驗的科技人員——他們是些年輕的科學家:兩名婦女(生理學家和生物化學家)、一位病理解剖學家、一位化學家(低溫有機合成專家)和研究小組領導人(毒理學家菲舍爾教授)。會議參加者給利斯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雖說他們對自己研究的方法得到首肯表示滿意,但並沒有向利斯隱瞞他們工作中的弱點和自己的疑慮。

第三天,利斯同奧伯施太因聯合安裝公司的一名工程師同機前往建築工地。他自我感覺良好,旅行能幫他排憂解悶。前面等待他的是最令人愜意的事——檢查完建築工地,他就能同工地的技術領導人一起上柏林,到保安總局彙報工程進展情況。

氣候惡劣,下著十一月的凍雨。飛機吃力地在集中營中心機場降落。在不高的空中,機翼就開始結冰,地面上空彤雲密布。拂曉時下起了雪,有些地方一團團黏土已為沒被雨水沖刷掉的雪的灰色泥濘斑點所覆蓋。

工程師們細氈帽的帽檐垂得低低的,水銀般沉重的雨水已經把氈帽淋得透濕。

通往建築工地的各條鐵路正在鋪設,它們將直接與鐵路主幹線聯結起來。

鐵路旁配置了許多庫房,視察性的檢查就從這些倉庫開始。遮陽下正在對貨物進行分類:各種機械裝置的零件、溜槽和滾柱式傳送裝置卸開的部件、不同直徑的管子、鼓風機和通風設備、球狀粉碎機、還沒有安裝在控制台上的煤氣表和電錶、電纜、水泥、自卸斗車、堆成小山似的鋼軌、辦公用的傢具。

在一些由黨衛軍官員保衛的特殊庫房裡,布滿了排風裝置,抽風機低聲嗚嗚響著,有一間倉庫已經開始存放化學聯合公司的產品——帶紅色閥門的氣罐、貼有紅藍標籤的十五公斤重鐵罐,遠遠望去它們猶如一瓶瓶保加利亞果醬罐頭。

從這間一半陷入地下的倉庫里出來,利斯和他的旅伴們遇見了剛從柏林來的化學聯合企業的總設計師施塔爾漢格教授和一個身材高大、穿件黃皮夾克的男人,他是工地主任馮·賴內克工程師。

施塔爾漢格嘶啞著嗓子不住地喘氣,潮濕的空氣使他的哮喘病犯了。他周圍的工程師責備他不愛惜身子。他們都知道,希特勒私人藏書室里有施塔爾漢格的工程紀念冊。

建築工地同二十世紀中期通常的龐大建築並沒什麼區別。

基坑四周傳來哨兵的警笛聲、挖土機的軋軋聲、起重機的運轉聲和蒸汽機車頭的嗚嗚聲。

利斯及其一行人來到一幢沒有窗戶的灰色長方形樓前。各種工業用樓、紅磚爐子、粗大的煙囪、調度塔和帶玻璃圓頂的警衛塔結構齊整,成排成行地朝這座沒有窗戶、不分前後的灰樓延伸。

築路工人鋪完了幾條公路的瀝青,壓路機底下冒出縷縷灰白色青煙,同灰濛濛的霧氣交融在一起。

賴內克告訴利斯,檢查一號工程的密閉性時,結果並不令人滿意。施塔爾漢格嘶啞著嗓子,忘了自己的哮喘,激動地向利斯解釋新建築物的設計思想。

一台看似外表簡單、規模不大的普通工業用水力渦輪機,是無數能量、質量和速度的彙集處,一旦它轉動起來,強大的水能將變為電能。

這幢建築物就是根據透平原理建築的。它能把生命和各種與生命相聯繫的能量轉化為無機物。在新型的渦輪機里要消除所有心理的、神經的、呼吸的、心臟的、肌肉的、血管的能源。在新建築物中,渦輪機的、屠宰場的、垃圾焚毀場的各種原理被結合在一起,必須把這些特點統一為一個簡單的建築設計方案。

「我們親愛的希特勒,」施塔爾漢格說,「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在檢查最為平淡乏味的工業設施時,也不會忘記建築形式。」

他壓低嗓門,以便只讓利斯一個人聽見他說的話。

「您是知道的,華沙城郊集中營建築外貌過分追求神秘性,使元首很不愉快。這些都需要予以考慮。」

水泥建築的內部構造,也與大規模高速度的工業時代相適應。

生命猶如流入下水道的水流,一旦進入,既無法停住,也不能倒流。生命在水泥通道上的運動速度可以用類似斯托克斯 關於液體在試管中的流動公式來測定,它取決於密度、比重、黏度、摩擦力和溫度。電燈是鑲在天花板裡面的,外部再蒙上一層半透明的厚玻璃。

越往前去,燈光越亮。密閉室的入口處擋有一道光滑的鋼門,明亮的白熾燈光使人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大門前充滿一股特別興奮和緊張的氣息,猶如建築工和安裝工在新機器開動前常有的那樣。

勤雜工正在用水龍帶沖刷地面。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化學家在緊閉的門旁做壓力試驗。賴內克吩咐打開屋門。走進水泥頂棚低懸的寬敞大廳,有些工程師摘掉了呢帽。水泥屋的地板由沉重的包著金屬框的活動水泥板組成,它一塊接一塊,拼合十分緊密。當由調度室控制的機械裝置轉動時,水泥板就能垂直地把屋裡的一切東西沉到地下室。在那裡,口腔科醫生對有機物進行整理,取出用以鑲假牙等用的貴金屬。然後,通向火化爐的傳送帶開動,那些喪失思維和感覺的有機物在熱能的作用下遭受進一步的破壞,變成磷肥、石灰、草木灰、氨、碳酸氣和二氧化硫。

一名聯絡官走到利斯身旁,遞給他一封電報,大家看到,黨衛軍中校讀過電報後的臉色陰沉下來。

電報通知利斯,黨衛軍中校埃希曼將於今晚在建築工地會見他,埃希曼正在慕尼黑公路幹線途中。

利斯柏林之行的計畫落空了。而他本想明晚在自己的別墅里度過,他那生病的、令他思念的妻子住在那裡。睡覺前能穿上軟鞋在沙發上坐一會兒該多好,在舒適和溫暖中暫時忘卻陰霾和寒冷。夜晚,躺在郊外別墅的床上,聆聽遠處柏林防空火炮的轟鳴該有多美。

而本來,晚上在柏林,在阿爾伯特王子街作完彙報,出城之前,在這段通常沒有空襲和警報的寂靜時刻,他打算去看望哲學研究所的年輕女科員,只有她知道他活得多麼不輕鬆,他的內心多麼慌亂不安。為了這次會面,他在皮包里藏了瓶法國科尼亞克白蘭地和一盒巧克力。如今這一切全泡湯了。

工程師、化學家和建築師們望著他,什麼愁事使保安總局的視察員雙眉緊皺?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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