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

「今天不出擊,格列科夫改為明天晚上了。今天德國人自己倒一直在硬沖。順便說說,我想告訴您,這本《修道院》我從來沒讀過。」

她沒有應答。

他極力想在黑暗中好好看看她,為了滿足他的願望,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一眨眼又是漆黑一片,他倆都沉默不語,彷彿商量好似的,等待著新的爆炸和閃光。謝廖孔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緊緊攥在手裡。他生平頭一回把姑娘的手握在自己手裡。

滿身污垢、長著虱子的無線電女報務員靜靜地坐著,她的脖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照明彈的光亮突然閃爍,他們緊偎在一起。他摟住了她,她眯縫起眼睛,他倆都熟悉中學時代的故事:睜著眼睛親吻,得不到愛情。

「這不是在鬧著玩,對嗎?」他問。

她把雙手貼在他的鬢角上,把他的頭朝自己那邊扳。

「這是件終身大事。」他慢悠悠地說。

「真奇怪。」她說,「我有點怕突然間會有人來。可在這之前,不管誰來,利亞霍夫、科洛梅伊采夫、祖巴列夫……我都會感到很幸福。」

「格列科夫呢?」他提示道。

「那不。」她說。

他開始吻她的脖頸,解開她軍上衣的金屬扣子,用嘴唇觸撫她瘦瘦的鎖骨,可吻她的乳房他卻拿不定主意。而她撫摸著他那堅硬的、沒理過的頭髮,彷彿他還是個孩子。她已經知道眼下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該發生了。

他看了一下夜光錶的刻度盤。

「明天誰帶領你們?」她問,「格列科夫?」

「問這幹嗎?自己去,為什麼要人領著我們。」

他再次擁抱她,突然間他手指冰涼,胸口也因為決心和激動覺得發涼。她半躺在軍大衣上,覺得喘不過氣來。他用手一會兒輕輕觸摸著她那粗糙的、滿是塵土的軍上衣和裙子,一會兒觸摸著她的粗帆布靴子。他的手感覺到她肌膚的溫熱。她想坐起來,但他又開始吻她。光亮又閃爍一下,一瞬間照亮了掉在磚地上的卡佳的船形帽和她的臉龐,在這瞬間他覺得她的面孔顯得很陌生。立刻又是漆黑一片,而且不知為何分外的黑……

「卡佳!」

「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別這樣,忍著點!」

她重新想起他和母親,究竟誰對於她來說更珍貴。

「請原諒我。」她說。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說:

「你別怕,這是件終身大事,要是還活著。」

「這是因為我想起了媽媽。」

「可我母親死了。我只是現在才明白。她是因為爸爸遭流放的。」

他們摟抱著在軍大衣上睡著了。「樓長」走到他們跟前,看他們睡得怎麼樣。迫擊炮手沙波什尼科夫的頭枕在無線電女報務員的肩膀上,一條胳膊挽著她的後背,像是怕失去她。格列科夫見他們那麼安靜,一動不動地躺著,還以為他們倆都死了呢。

黎明時分,利亞霍夫往地下室的隔間打量了一下,叫道:「喂,沙波什尼科夫,喂,文格羅娃,樓長叫你們了,得快點,半躬著腰,小跑步!」

格列科夫的臉色在多雲寒冷的昏暗中,嚴肅而冷峻。他背靠牆站著,蓬亂的頭髮垂在低低的前額上。

他倆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地倒著腳,竟沒發現,他們還手拉著手。

格列科夫那扁平獅子鼻上的大鼻孔輕輕翕動著,說:

「沙波什尼科夫,原來如此,你現在就上團司令部去,我把你調職了。」

謝廖扎感覺到姑娘的手指在顫抖,於是把它們緊緊握住。而她感覺到他的手指也在顫抖。他張大嘴吸了口氣,舌頭和上顎發乾。

寂靜籠罩著多雲的天空和大地。人們橫七豎八地躺著,蓋著軍大衣,卻似乎並沒睡著,他們屏氣凝神等待著。

四周的一切美好而誘人,於是謝廖扎想:「他像拆散一對農奴似的,把我趕出了天堂。」他哀求而又憤恨地盯著格列科夫。

格列科夫眯縫起眼睛,盯著姑娘的臉龐,謝廖扎覺得他的目光醜惡、冷酷而又厚顏無恥。

「就這樣,」格列科夫說,「無線電女報務員同你一起走,沒有無線電發報機她在這裡幹什麼,你把她帶到團司令部去。」

他笑了笑。

「你們在那裡自己找自己的路子。拿上證明,我給你們倆開在了一起,我不喜歡寫東西。清楚啦?」

驀地,謝廖扎發現,一雙美好、人道、智慧、憂愁的眼睛在望著他,這樣的眼睛他平生還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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