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6

1937年被捕和犧牲的老大夫卡拉西克的女兒娜塔莎在車廂里不時試著唱歌。有時她晚上也哼曲子,大家都沒生她的氣。

她很靦腆,說話總是細聲細氣,低著頭,只上親近的親戚家做客,見到那些在晚會上跳舞的姑娘,對她們的勇氣大為驚嘆。

在對那些必須加以消滅的人進行挑選時,她沒有被歸入可以保存有用生命的手藝人和醫生之列。衰弱的、頭髮變白的姑娘是沒有必要存在的。

警察把她推到布滿塵土的市場小土丘旁,土丘上站著三個喝得醉醺醺的人,一個眼下是警察局長,她戰前就認識他。他曾是某個鐵路倉庫的管理員。她甚至不明白,這三個人竟然掌握著生殺大權。一名警察猛地把她推進被認為是無用的孩子、婦女、男人的上千人的嗡嗡作響的人群中。

然後,他們頂著對他們來說是最後一次的八月驕陽,經過路旁落滿塵土的蘋果樹往機場走去。人們最後一次大聲尖叫,撕自己身上的衣服,祈禱。娜塔莎默默走著。

她從沒有想到,鮮血在陽光下會是如此刺眼的殷紅。當叫喊聲、槍聲、呼哧聲一瞬間消失時,坑那邊傳來汩汩的血流聲,她踩著白色的屍體跑了起來,有如踩在白色的石頭上。

後來,自動槍輕輕的咔嚓聲和劊子手都不再顯得可怕。劊子手有著一張普通、溫和且為自己的營生搞得疲憊不堪的臉龐,他不慌不忙地等待著她膽怯地向自己那邊跑近,等待著她站到血流成河的坑邊上。

晚上,她擰乾濕透的襯衣,回到城裡,死人不能從墳坑裡走出來,就是說,她還活著。

當娜塔莎吃力地穿過一座座院落來到猶太人區,她見到人們在廣場上散步,管弦樂隊正在演奏她喜歡的華爾茲那憂傷而又令人嚮往的旋律。一對對舞伴在憂鬱的月光下,在塵土飛揚的廣場那憂鬱的背景下,翩翩起舞。姑娘們、士兵們那輕輕擦著地面的腳的沙沙聲,同音樂聲混合在一起。容顏早衰的姑娘在這瞬間內心感到喜悅和充滿信心,在幸福的預感中她輕聲哼了一曲又一曲。有時,要是誰也沒有看見的話,她甚至還試著跳起了華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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