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

霧靄籠罩著大地。公路旁邊的高壓電線上,不時閃爍著汽車燈的反光。明明是無雨的天色,但黎明時分的大地卻變得潮濕起來,禁止通行的交通信號燈亮起時,濕漉漉的柏油路面便隱約呈現一個微微發紅的斑點。人們在幾公里以外就感覺得到集中營的氣息,因為通向這裡的電線、公路和鐵路愈來愈密集。這是由一排排火柴盒似的棚屋整齊排列的區域,棚屋之間形成一條條筆直的通道,上面是秋季的天空,地面上大霧蒙蒙。

遠方傳來漫長而低沉的汽笛聲。

這條公路緊靠著鐵路,一隊汽車滿載紙袋包裝的水泥在公路上疾馳,有時幾乎與長長的載貨軍用列車同速行駛。身穿軍大衣的汽車司機們從不回頭望一眼並排行駛的列車車廂,也不曾留意車廂里人們灰白的面孔。

濃霧中顯現出一道道架在鋼筋混凝土柱子上的鐵絲網,這便是集中營的圍欄。一座座棚屋排列成行,形成寬闊平直的街道。這些樣式單調的棚屋,透著這座龐大集中營的慘無人道。

在上百萬座俄羅斯木屋中,沒有也不可能有兩座完全相同的木屋。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都是不可重複的,難以想像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兩株完全相同的野薔薇……在那些企圖以暴力抹殺生命獨特性的地方,生命便逐漸衰亡。

頭髮花白的火車司機用一隻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從身旁閃過的一根根混凝土柱子,安裝著旋轉探照燈的高高的塔架和一座座混凝土崗樓,崗樓上亮著一盞鑲著玻璃罩的電燈,隱隱能看見一名衛兵站在旋轉式機槍旁邊。火車司機向助理遞了個眼色,機車立刻發出警告信號。一座亮著電燈的崗亭閃過,只見一隊汽車停在放下的條紋欄木前,禁止通行的交通信號燈照射著,如瞪著火紅的牛眼。

遠處傳來汽笛聲,列車迎面駛來。火車司機對助理說:「這是楚克爾,我聽這大嗓門就知道是他來了。他剛剛卸了貨,現在空車駛往慕尼黑。」

空空的列車轟轟隆隆地迎面駛來,從開往集中營的軍用列車旁邊駛過。撕碎的空氣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車廂之間的灰暗空隙閃爍著,忽然間,支離破碎的空間和秋日早晨的亮光又融成一片,形成一幅徐徐奔跑的畫面。

助理司機從衣袋裡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髒兮兮的面頰。火車司機向助理打了個手勢,示意要用一下他的小鏡子。

助理司機用激動的聲音說:「喂,阿普菲爾同志,請相信我,要不是給車廂消毒,我們可以趕回來吃午飯,絕不會拖到凌晨四點鐘才回來,弄得筋疲力盡。好像在我們車站就不能消毒一樣。」

人們沒完沒了地談論消毒,老頭兒有些厭煩。

「拉一下長笛。」他說,「不准我們進備用站台,就直接駛進卸貨總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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