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二十世紀的 四

生前冷落,死備哀榮,對筆耕終生、孜孜以求真理和理想的文學家來說,這種截然相反大起大落的命運在蘇聯並不罕見。倒是文藝學界和評論界對《生存與命運》的評價之高,令人側目。不妨引鮑恰羅夫與阿納尼耶夫的兩段評論。

鮑恰羅夫1922年生,莫斯科大學教授,著述甚豐,有關蘇聯文學的研究和評論專著近二十部,1973年更因一部《人與戰爭·戰後軍事散文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聞名遐邇。此次他為《生存與命運》撰寫了幾萬字的後記,並與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相提並論。他說:

我們的評論家們經常嘆息,哪兒有類似《戰爭與和平》,描寫1941年至1945年戰爭的史詩作品?《生存與命運》以及它那強有力的歷史哲學觀點,就是這種規模的作品。

(《十月》1988年第一期,第129頁)

阿納尼耶夫1925年生,著名戰爭題材作家,蘇聯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十月》雜誌主編,他撰文道:

格羅斯曼是我們時代的偉大作家,《生存與命運》是蘇聯文學的經典之作。

(《文學報》1988年8月24日)

可見,學界對格羅斯曼和《生存與命運》的評價異乎尋常之高。當然,這裡所引只是幾段結論性的意見,評論家們自有他們對作品的詳細闡述,無須筆者贅述。

當年,初讀《生存與命運》,我就曾被作者大膽的思想、犀利的筆觸、主人公們催人淚下的悲慘命運和作品史詩般的規模所震撼。作為研究蘇聯文學現狀的學者,我曾讀過大量新出版的,甚或「回歸」的蘇聯文學作品,但沒有一部作品能如《生存與命運》具有如此強烈的震撼力,具有像《戰爭與和平》那樣的史詩規模。激動之餘,我迫不及待欲將格氏的這部作品移譯過來,介紹給中國讀者。但由於某個環節上的疏漏,未能將本人在清樣上對譯文所做的詳細校訂予以勘正,以致留下無法彌補的缺憾。十年後,譯林出版社購得此書的版權再版,給了我一個「改正錯訛」的機會。

同樣,這些年來風雲際會的國際形勢,尤其是蘇聯的解體和我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使我獲益匪淺,也明白了許多道理,回過頭來,再重讀《生存與命運》,那感受和體會,真可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當年,作品之所以在它的本土蘇聯引起轟動和巨大反響,首先因為它是一部「禁書」。是一部被蘇共領導人蘇斯洛夫判處過「死刑」的作品。如今,斯人已逝,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他的名字亦早被忘諸腦後,但廣大讀者,就是要看看當年被他「槍斃」的這部書究竟寫了些什麼,會讓他如此暴跳如雷。

這也許就是逆反心理。但是,讀完全書他們才發現,原來書中充滿強烈的反思意識,格羅斯曼對歷史,對歷史事件,對戰爭,對斯大林格勒戰役,對千百萬人的命運和造成他們悲慘命運的緣由進行了深刻反思,大膽而尖銳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和看法。而這些見解和看法並不是作家在當前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公開性和民主化的情況下才提出來的。於是乎,作家非同凡響的歷史哲學觀點,他那正直的作家良心和勇氣,他完成作品後的不幸遭遇,都激發起讀者對他的崇敬之情和對長篇的「狂熱」興趣。

實際上,光有這兩條還遠遠不夠,它依舊可能如夜空中的焰火,五彩繽紛,轟動一時,隨即煙消雲散,無法光耀人間,無法在俄羅斯廣袤大地上長存和平文明的火種。只有像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那樣優秀的文藝作品,才能讓歷史成為一面鏡子,才能讓道德價值在文化中積澱,才能讓人民產生凝聚力去爭取和平、追求更美好的明天。

那麼,格羅斯曼如何呢?他能不能將1941年至1945年的那場戰爭,寫成類似《戰爭與和平》那樣的史詩作品?可以說,他做到了。《生存與命運》是一部優秀的文藝作品,結構宏大,線索細膩,人物豐富,氣勢恢宏,具有真正的史詩規模,「最接近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中所堅持的俄羅斯史詩傳統」(鮑恰羅夫),堪稱二十世紀的《戰爭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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