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盛世開元 第二十七章 血仇

「你的意思是,竇懷貞和孫佺,也是奉人之命,去探聽張潛的口風?」大半個時辰之後,太平公主聽完了崔湜的彙報,皺著眉頭追問。

「眼下還不到外出踏青的季節,他們卻先後前往渭南,除了去找張潛之外,在下想不明白,他們還能去拜訪誰!」崔湜點點頭,回答得非常肯定。「特別是孫佺,為了掩人耳目,還故意架上鷹,帶上了獵犬,卻不仔細想想,渭南那邊全是莊稼地,這個季節麥苗都該往外冒了,哪容他胡亂踐踏?」

「嗯。孫佺枉為宰相之子,卻連他父親三成本事都沒學到。」太平公主想了想,輕輕點頭。

在大唐,踐踏青苗乃是重罪。雖然孫佺家世顯赫,可萬一被言官咬住不放,也得被折騰得灰頭土臉。所以,這個季節孫佺想要打獵,唯一的去處是終南山。架鷹驅犬前往渭南,則純粹是欲蓋彌彰。

「他的本事,根本不在領兵和治理地方上。跟人交朋友一起玩樂,才是他的所長!」崔湜扭頭朝窗外看了兩眼,笑著聳肩。

「嗯,倒也把他用對了地方!」太平公主立刻心領神會,先笑著搖頭點評,隨即,將目光看向狸姑,柔聲吩咐,「你去廚房那邊,讓人準備些崔平章愛吃的菜肴。今天你們倆都辛苦了,在本宮這裡吃了哺食再走。」

「謝長公主賜飯!」狸姑立刻蹲身行禮,然後倒退著緩緩走了出去,順手,又體貼地替太平公主關好了書房的木門。

「說吧,你還看到什麼了?還是張潛對你還說了什麼不該讓狸姑知道的事情?」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腳步聲去遠,安樂公主沖著崔湜點了點頭,柔聲吩咐。從始至終,都對狸姑臉上的瘀青視而不見!

「多謝長公主信任。張潛跟我說的,我剛才已經如實向長公主彙報過了,沒有任何不能讓狸姑知道的!」崔湜接過話頭,感激地拱手,「但是,在回來路上,除了竇懷貞和孫佺之外,我其實還看到了高延福。」

「高延福?這老東西,不去替皇兄守靈,沒事兒在外邊亂跑什麼?」太平公主大吃一驚,眉頭迅速皺了個緊緊。

「他沒穿官服,而是做尋常富家翁打扮,也沒帶任何隨從。」崔湜沒有替她解惑,而是將自己看到的情況繼續如實彙報,「他跟竇懷貞也不是一路。事實上,我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他。發現他故意朝路邊行人之中躲避,才又注意到了竇懷貞的車駕!等竇懷貞的車駕匆匆過去之後,才又注意到,孫佺帶著鷹犬出來打獵。」

「他跟竇懷貞不是一路?」太平公主聞聽,心中困惑更深,聲音也忽然變得尖利。「那他是奉了誰了命令。莫非,他活得不耐煩了,想去替皇兄殉葬?」

竇懷貞在三年之前,娶了韋後的奶媽做續弦,隨即,就成了韋後的心腹,與太平公主漸行漸遠。而孫佺在年青時候,就跟太平公主的另外一個兄長,相王李旦相交莫逆。這兩個人如果去見張潛,背後受了誰的指使,太平公主用腳指頭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但是,高延福背後的主人是誰,就令太平公主困惑了。據她所知,自從皇兄李顯死後,高延福就徹底失了勢。眼下掌控皇宮內治安和百騎司大權的,乃是左監門大將軍薛思儉。高延福平素連太后和小皇帝的面都見不到,當然不可能成為她們娘倆的鷹犬!

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就希望崔湜能幫自己尋找答案。然而,崔湜卻沒有及時回應她的垂詢,卻又低聲解釋另外一件事情。

「所以屬下先前才不願意讓狸姑聽見。她雖然對您忠心耿耿,卻好奇心太重。萬一哪天落在別人手裡,酷刑之下,很難保住任何秘密。」

「你打她了,因為她亂管閑事?」既然崔湜不肯幫忙,太平公主也立刻放棄了繼續向他求助的念頭,笑了笑,柔聲詢問。

「給了她一點兒教訓。」崔湜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坦然點頭承認。「免得她自作聰明,最後反而壞了長公主的事!」

「打得對,這丫頭,最近的確有些恃寵而驕!」太平公主毫無給狸姑討還公道的意思,笑著點頭。隨即,又輕輕皺了下眉,柔色商量,「要不要本宮給你換一個貼身伺候的人?狸姑年紀終究有些大了,不再像原來那般水靈。」

「多謝長公主!」崔湜立刻躬身相謝,「不過,狸姑目前用著還算順手。在下希望還能多用她一些時日。」

「也好!」太平公主輕輕揮手,彷彿在跟崔湜談論一件物品的取捨。「既然你心裡還念著舊情,本宮便成全你們。等時局安定下來,狸姑就不用再替本宮奔走了,讓她專心伺候你。本宮另外派一個機靈懂事的,去替你跑腿。」

「多謝公主成全。」崔湜聞聽,感激地再度躬身。隨即,又看了看太平公主的臉色,低聲補充,「此番奉命前去探張潛的口風,在下發現,此子成長極快。與當年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長公主若是能將此人納入旗下,必定百事可遂!」

「拉攏他?」太平公主濃眉輕挑,滿臉冷笑,「本宮也曾經設想過,只是,沒等本宮付諸行動,安樂公主已經成了前車之鑒。本宮可沒那麼多家丁,可以供他麾下的女將軍去砍!」

「長公主的家丁,也沒曾搶男霸女。」早就猜到太平長公主不會聽自己的勸,崔湜還是繼續賠著笑臉補充,「而據在下觀察,他對先帝極為忠心。若是先帝被人下毒的證據,被長公主拿在了手裡,想必為了給先帝報仇,他也願意與長公主聯手。」

「聯手?」太平長公主敏感地皺了下眉頭,旋即低聲輕笑,「真沒想到,這才短短兩年光景,他都有資格跟本宮聯手了?看起來,本宮當初眼睛,的確瞎得厲害。」

「卑職不敢!卑職從沒有這個意思!」崔湜聽得心中微顫,連忙拱起手來解釋,「長公主且聽在下一言。當年您出手打壓他,並不算專門針對。長安城裡一直都是這種規矩,換了誰,長公主也不會另眼相看。所以,您跟他之間,也不算有舊怨。」

「呵呵,呵呵!」太平長公主繼續冷笑,覆蓋著厚厚一層白粉的面孔上,卻顯示不出任何真實表情,「這話倒是也沒錯,本宮當年如果真的想對付他,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不過,這道理你懂,他可未必懂!」

「在下願意替長公主全力奔走。」崔湜被笑得心裡發虛,硬著頭皮提議。

「他跟你關係很好么?你竟然如此替他著想?」太平長公主沒有直接回答崔湜的提議,而是忽然皺著眉頭反問。

「長公主明鑒,卑職跟他交往很少。」崔湜心中又是一緊,連忙再度高聲辯解,「但是,在下,在下真的不希望與他為敵。」

唯恐太平長公主誤解,頓了頓,他又迅速補充,「他如今不缺聲望,不缺財力,手裡還握著一支天下少有的強軍,所缺的,只是出身和人脈而已。在下跟他為敵,即便僥倖獲勝,一條命也得丟掉半條,平白便宜了別人。」

這幾句話,明著是說自己,實際上,卻是提醒太平長公主,張潛的實力今非昔比。絕對具備跟太平公主拼個兩敗俱傷的資格。如果太平公主不願意折節下士,至少不要再跟張潛為敵。否則,肯定得不償失。

「本宮明白!」太平公主難得聽了一回勸,笑了笑,輕輕點頭。「自打他從突厥凱旋那時起,本宮就已經做出決定,不會再刻意針對他。你今天從他口裡套出來的消息,本宮也會認真對待,如果條件不過分,就暗中幫他一把,以便他及早離開長安。」

「多謝長公主信任!」崔湜聞聽,心中的石頭瞬間落了地,再度認真地向太平公主行禮,「國喪期間,在下就不多打擾長公主了,以免遭人閑話。讓狸姑留下陪長公主,在下先行告退。」

「嗯,也好。你終究也是半個宰相。即便知道你來這裡的人不多,在我府上逗留得太久了,終究會有些影響。」太平長公主遲疑了一下,繼續笑著點頭。對於先前賜宴的話頭,隻字不提。

「在下告退,長公主萬安。」崔湜又行了個禮,轉身快步走出門外。太平長公主則站起身,走到琉璃窗前,以目光相送。

待崔湜的背影在家丁的指引下出了院子,她卻沒有立刻派人喊狸姑進來核對口徑。而是抓起一枚純銀打造的鈴鐺,輕輕搖了搖,隨即柔聲吩咐,「來人,請駙馬到我書房裡來。就說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悅耳的鈴聲和她的命令,一道傳入了門外婢女們的耳朵。立刻有人高聲答應著,去執行命令。不多時,就將鬢髮斑白,滿臉皺紋的武攸暨,給請了過來。

「公主可是遇到了為難的事情,想請為夫參謀一二?」武攸暨為人一向隨意,進了門後,連問候的話都沒說一句,就直奔主題。

「你最近可是病了?怎麼頭髮白了這麼多?臉色也好生憔悴?」雖然早已經習慣了武攸暨比自己老得快這一事實,太平公主依舊被對方行將就木的模樣,給嚇了一跳。關心的話脫口而出。

「沒有,為夫身體好得很!」武攸暨煞有介事地活動了一下胳膊腿,笑呵呵地回應。「至於頭髮,為夫人也是快奔耳順的人了,怎麼可能連一根白頭髮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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