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盛世開元 第九章 交易(上)

「你,你怎麼來了?」再看張潛,高興得手腳都不知道該何處放,愣愣地站起身,問話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溫柔,「不怕冷么?這麼大的雪,城裡也不安全?有事情的話,派個人來通知我一聲,我自然會想辦法去找你?還有您老,地上積雪濕滑……」

「哎呀,真不容易,終於還有一句輪到了我老人家?!」楊綝是越老越沒正形,揪住張潛問話次序,打發感慨,「我還以為,你的眼睛根本就沒看見我老人家呢?早知道自己這麼不受待見……」

「前輩,哪能呢!」張潛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楊青荇身上收回,紅著臉上前行禮,「晚輩不知道前輩到來,有失遠迎,還行前輩原諒則個!」

「好說,好說!」老楊綝挺著圓圓的肚子,大模大樣地受了張潛一拜,然後輕輕擺手,「咱們爺倆個,不用這麼多虛禮。況且老夫臨來之前,也沒派人通知你,你不迎接,也是應該。不過,有件事老夫得跟你念叨念叨,你這回長安都一晃快半個月了,卻連老夫的家門都沒登,是不是有些……」

「嗯,嗯!」身邊傳來兩聲輕輕地咳嗽,楊青荇紅著臉,柳眉輕挑。

「算了,算了!」楊綝立刻毫不猶豫地擺手,「念你跑了幾千里路的份上,老夫就不跟你計較這些了。但是,三年之約快到了,你總得給我家孫女一個說法。」

「前輩斥責得對,晚輩的確怠慢了!」張潛哪有「狐假虎威」的膽子,連忙再度躬身,「晚輩已經託了賀少監和張都督,替晚輩去楊家拜見前輩和楊老將軍。只是沒料到,忽然遭遇國喪……」

「託了賀少監和張都督,是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小傢伙么?」老楊綝手捋鬍鬚,輕輕點頭,「為何要托他們去?是登門為你做媒么?嗯,這倆小傢伙,一個執文壇牛耳多年,一個是青荇的親舅舅,身份倒也合適!」

「祖父——」楊青荇縱使再大方,終歸也是個未出閣的少女。聽自家祖父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兒,跟未婚夫討論媒人問題,頓時羞不自勝。紅著臉,輕輕頓足。

「哈哈,不說了,不說了!」楊綝立刻眉開眼笑,「你心裡有數就行。國喪期間不宜嫁娶,卻沒規定不能說媒議親。不用怕,這個家裡,老夫還做得了主。」

「熱水在哪,我去給您煮茶!」楊青荇再也無法忍受,找了個借口拔腿就走。

「多謝老前輩成全!」這當口,張潛哪裡還顧得上害羞,連忙第三次躬身下拜,感謝老人家替子自己和楊青荇做主。

「師嫂,銅壺在外邊的小鍋爐上,我幫你打冷水,您就這裡等著就行!」

「大師兄,師嫂給你帶來了飯菜,還熱乎著呢。我幫你擺在桌子上!」

任琮和郭怒也全都長了眼色,一個上前迎住羞得無法抬頭的楊青荇,另外一個從楊青荇身後的婢女們手裡接過食盒,開始忙前忙後。

不多時,菜肴擺放整齊,楊青荇和張潛兩個,心中的羞澀之意稍稍緩和。二人紅著臉互相看了看,先攙扶著楊綝在主位上坐好,然後一左一右,在側席相陪。

任琮和郭怒兩個,則貼心地拿來了一隻酒葫蘆。隨即,找了個借口,帶著親兵和楊府的婢女,一起退下。轉眼間,偌大的藏兵所里,就只剩下祖孫兩代三個,安靜而溫馨。

「嗯嗯!」老楊綝輕輕咳嗽,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越看越覺得心裡頭舒坦。

兩年半之前,得知孫女喜歡上了一個八品小主簿,他本著姑且讓孫女在遠嫁吐蕃之前開心幾天的想法,去看了那個小主簿一眼。隨即,就發現此人,與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年青人,都截然不同。

為了避免自己是愛屋及烏,他難免就又多留意了幾分,甚至在對方遇到麻煩之時,也選擇不聞不問,只是在最關鍵時刻,才偷偷伸手拉上一把。結果,越留意,越覺得此子非同凡俗。

他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家孫女沒有看錯。那個軍器監少監張潛,絕對值得自家孫女託付終身。

而自家孫女想要從陪嫁吐蕃這個厄運中脫身,對方也是最大的希望。對大唐來說,一個註定會成長的棟樑之材的年輕官員,重要性遠遠高於那個吐蕃娃娃贊普。以張潛的立功本事和成長速度,也許用不了三年,就能跟自己一道站在神龍皇帝面前,請求廢除與吐蕃的聯姻,讓和親隊伍中所有人各回各家。再不濟,他也能憑藉功勞,將自家孫女青荇從和親的隊伍里換回來。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一點兒都沒錯。沒等張潛主動向李顯提出,以戰功換取自家孫女回家,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就主動將自家孫女從和親隊伍里解脫了出來。而今年冬天,吐蕃使者幾度上書監國聖后,請求公主開春後啟程,大唐都以春天時吐蕃曾經縱容下屬部落襲擾于闐為理由,將此事一緩再緩。

如果不是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在十多天前歡喜過度,忽然仙去。楊綝相信,以李顯性子,恐怕要借著這次掃平突厥之威,下旨向吐蕃問罪。如此,非但自家孫女不用再受那遠嫁高原之苦,包括金城公主在內的所有和親隊伍中女子,都將徹底擺脫了遠離親人,以身司虎的命運!

想到應天神龍皇帝李顯,一輩子忍辱負重,最後居然忍成了中興之主。老楊綝忍不住又在心中偷偷感慨命運之神奇。同時,看向張潛的目光之中,讚賞的意味欲濃。

以他的角度看來,唐軍能夠再次掃平突厥,功勞最大的人就是張潛。如果沒有張潛發明的火爐,唐軍入了冬之後,根本無法在漠北作戰。如果沒有張潛發明的火龍車和火藥彈,唐軍對上突厥騎兵,也很難佔據壓倒性優勢,更甭提讓後者一觸即潰。

此外,張潛給張仁願指點的那條挖泥炭養軍之策,也徹底解決了朔方軍的作戰之支出問題。從那時起,黃河以北,就不再是不毛之地。張仁願率部出戰,也不用擔心戶部和兵部以軍需和糧草難以接濟為由,屢屢扯他的後腿。

……

「前輩,此酒甚烈,請慢飲一些驅寒!」被楊綝上上下下打量得心裡頭直發毛,張潛抬手給老人家倒了一小盞高粱酒,笑著提醒。

高粱酒是一年半之前,他留下配方,讓大管事任全帶著釀黃酒的師傅,摸索釀製的。因為用料講究,而小張家莊的地下水源還沒遭受過任何污染,所以雖然釀製工藝沒有另一個時空成熟,酒水的質量,卻已經達到了老汾酒一半的水準。並且顏色中還帶著一淡淡的高粱紅,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此乃酒中極品。

楊綝在武則天時代就進入中樞,這輩子雖然好黃酒喝過無數。然而,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高粱酒。因此,立刻停止了對張潛和自家孫女的欣賞,將目光徑直地落在裝酒的琉璃盞上,一邊輕輕抽動鼻翼,一邊低聲讚歎:「好酒,好酒!比你那菊花白,味道好像還香醇幾分?你在西域釀製的?用昭,隨軍帶著酒,可不是什麼好習慣!縱使你現在自律,知道淺嘗則止,時間久了,也會漸漸被此物磨得失去戒心,越飲越多。」

「前輩教訓的極是!」張潛知道,老楊綝是真的拿自己當了晚輩,才會說得如此坦誠,舉起酒杯,輕輕拱手,「但此酒並非晚輩在西域所釀,而是出征之前叮囑了管家,用高粱釀製。已經陳放了一年多,這次回來,剛好用它孝敬各位長者。」

「怪不得老夫在市面上沒見到過此物。」楊綝聞聽,讚賞地點頭。「那老夫就不啰嗦了,你今後,會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凡事多加小心就是。」

說罷,他端起琉璃盞,輕輕抿了一小口。隨即,閉上眼睛,細細品嘗美酒的餘味,半晌,又輕輕吐氣,「好酒,入口滋味甚為綿軟,咽下去之後,從嗓子到肚臍,直接拉出了一條火線。你家裡釀了多少,給老夫送一車過去。今年恰逢聖駕西歸,雖然正月里請不成客人,老夫在自己家裡偶爾小酌幾盞,卻不會有人多嘴。」

「晚輩馬上就去安排!」張潛毫不猶豫點頭。

「祖父,郎中說過,您不宜過多飲酒!」沒想到自家祖父竟然如此不見外,當著自己的面兒向未婚夫索要酒水,楊青荇忍不住低聲提醒。

「我又不會多飲,弄些酒回家,天天看著,心裡也感覺滿足!」老楊綝翻了翻眼皮,笑著搖頭。「更何況,如今看著你有了歸宿,我心裡高興。高興之時,又豈能無酒。」

說罷,又朝著太極殿方向,輕輕拱手,「聖上,休怪老臣僭越。老臣這輩子,對你的尊敬是在心裡的,不在這幾杯酒上。你含笑而去,老臣其實心裡也甚是替你感到高興。」

話音落下,他的眼睛裡,隱約出現了幾點淚光。卻不肯被張潛和自家孫女看到,借著吃菜的機會,低下頭,輕輕吸氣。

張潛心中的傷痛雖然早已經平復,然而聽了楊綝對李顯的交代,卻又泛起了幾分酸澀。低聲嘆了口氣,輕輕放下了酒盞。

一雙不算太柔軟的手,輕輕從桌案下探了過來,握住了他的左手,溫暖並且堅定。張潛心中酸澀之意,迅速被柔情衝散。扭過頭,用極小的聲音交代:「沒事,我這邊已經沒事了。抱歉,本該獻俘禮結束之後,儘快去看你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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