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盛世開元 第六章 雪夜

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玻璃窗上,「啪啪」作響。

「別駕!長安急報!」,潞州府折衝都尉王毛仲推門而入,將一份黏著羽毛的魚符,雙手捧到了臨淄王李隆基面前。

正在觀棋的潞州司馬劉幽求迅速站起身,給王毛仲讓出位置。正在執黑子下棋的潞州長史宋璟,也謹慎地將棋子放回了盒子里,緩緩將身子坐直,隨時等待李隆基的吩咐。

「幫我取出來!」李隆基自己,卻從棋盤上抬起頭,笑著吩咐。隨即,又將頭低了下去,繼續琢磨下一粒子該落在何處,年青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波瀾。

「是!」王毛仲低聲答應,先將魚符上的火漆對著燈光照了照,以便讓宋璟和劉幽求兩個,都能清楚地檢視出,上面的封印是否完好無損。然後,才麻利地打開魚符,取出夾在裡邊的信紙,半蹲下身體,雙手將信紙捧到了李隆基面前。

「稍等我一下!」李隆基抬手擋了擋,繼續聚精會神地琢磨棋局。足足花費了七八個呼吸時間,才終於找准了位置,將白子輕輕按在了棋稱之上。

棋局的形勢,立刻起了微妙的變化。原本佔據一定優勢的黑子,瞬間就出現了後繼乏力的跡象,而白子方面,卻瞬間變得活力十足,彷彿隨時都可以將形勢逆轉。

「先下到這兒,廣平,一會繼續!」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李隆基抬手接過信紙。隨即,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來到書案前,將信紙直接鋪開在上面,又轉過身,沖著宋璟和劉幽求兩個輕輕點手,「廣平,可遇,你們倆過來一起看,省得耽誤功夫。」

「遵命!」長史宋璟年近五十,性子卻跟年青人一樣洒脫。立刻答應著拱手,站起身,走到李隆基的書案前,毫不避嫌地開始默讀信上的內容。

司馬劉幽求的年齡與宋璟差不多,卻遠比後者謹慎。猶豫著四下看了看,先示意王毛仲去守好房門,避免閑雜人等打擾。然後,才緩緩走到了宋璟的外側,斜著身子將目光投向信紙。

信是李隆基的弟弟李隆范所寫,若不是親眼看見,宋璟和劉幽求兩人絕對無法相信,這個終日流連青樓楚館,最大的本事就是一擲千金的公子哥,竟然手眼通天,將朝堂上剛剛發布的政令和最近幾天即將發布的政令,全都一天不落地寫在了信里。並且,還能夠根據自己在長安城內觀察到的實際情況,做出總結分析和前瞻性的預判。

按照李隆范信中所寫,幾天前新帝即位時所做的封賞,裡邊大有文章。特別是有關張仁願的封賞,實際上,等同於堵死了張仁願回長安輔佐朝政之路。很顯然,朝堂人不止一個人對張仁願的能力非常忌憚,不希望此公回來之後,壞了自己的好事。

而接下來,蕭至忠會放下吏部尚書的位置,升任中書令,實際上屬於明升暗降。逐漸會步當年兩腳狐楊綝的後塵,成為朝堂上位高卻沒有多少實權的擺設。

接任蕭至忠擔任吏部尚書的人,名為張嘉福,乃是出於韋溫舉薦,屬於哪一派,不言而喻。

跟張嘉福一道進入中樞的,還有剛剛返回長安沒多久的吏部侍郎崔湜。此人重返長安,並且以如此快的速度進入中樞,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頭銜,顯然是幾方勢力折衝勾兌的結果。但是,這個結果,卻未必能讓舉薦者稱心如意。

緣由很簡單,雖然崔湜最初在官場上崛起,太平長公主在背後出了很大的力氣。但是,上一次此人被趕出長安,差點送命,也是因為太平公主對其痛下殺手。崔湜這次重新入朝,表面上,已經重新獲得了太平公主的信任,但是,他跟太平公主之間,主臣情分還能剩下多少,其實很難說。

與崔湜的重新得勢相對比,中書侍郎岑羲最近的官運,就不太亨通了。按照李隆范探聽得來的消息,此人雖然依舊位列中樞,卻馬上就要持節去巡視河南道。明顯是被變相趕出了朝堂,從今往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參與任何國家大事的決策。甚至有可能在巡視途中,就突然遭到貶謫,一去千里。

……

類似的消息還有許多,每一條看似普通的消息背後,彷彿都隱藏著刀光劍影。看著,看著,宋璟臉上,就沒有了半點兒笑容。而劉幽求的眼睛裡,則精光四射。

「東主,此事非同小可!」將手指在信上點了點,劉幽求忽然啞著嗓子提醒,「舊玄武門通過西禁苑連接太極、大明兩宮。又與未央宮遙遙相對。張特進一個外姓將領,打著為先帝守靈之名,佔據此地數日不去,萬一他被歹人所用,或者起了歹心,後果不堪設想。」

「嗯,的確,東主,張特進此舉,的確有些過分。」宋璟想了想,也低聲附和,「先帝去世當日,他悲傷過度,行事有違禮制,還情有可原。如今新皇已經登基,他早就該回軍營歇息了,居然還賴在那不走,恐怕別有所圖。」

「你們說的是張用昭?」李隆基看信極快,早就將二人所關注的那部分內容一掠而過。聽了二人的提醒之後,不得不又將目光折回劉幽求手指之處,皺著眉頭詢問,「先帝對他有知遇之恩,此刻梓宮又停在太極殿內。他替先帝守靈,也是應該。至於歹心……」

忽然笑了笑,李隆基信心十足地搖頭,「用昭能有什麼歹心?他總計才來大唐幾天?手頭能用得上的人,全加起來都湊不夠一巴掌。這樣都能威脅到大唐社稷的話,那我大唐的社稷,也太單薄了些!隨便是個人推一下就得散架!」

「這,東主說得是。我們兩個多疑了!」劉幽求和宋璟二人被說得臉紅,訕訕點頭。然而,很快卻又陸續出言提醒,「可他手上,畢竟掌握著三千虎狼之士。萬一他被別人拉攏了過去,太尉身邊,很難有勇將能跟他相當。」

「人心多不知足,他年紀輕輕,就官居特進,爵列超品。萬一……」

「嗯嗯,嗯嗯,嗯嗯!」話還沒等說完,屋子門口,忽然傳來了劇烈地咳嗽聲。卻是王毛仲,好像忽然吸多了寒風,彎著著腰,咳得面紅耳赤。

「有話你就說,別故意製造動靜!」李隆基狠狠瞪了王毛仲一眼,低聲呵斥。

「東主別生氣,愚仆剛才關門之時,被冷風嗆著了,嗆著了!」王毛仲嚇得吐了吐舌頭,連連打躬作揖,「不是故意要打擾您。不過,愚仆雖然跟那張用昭有仇,卻也算對他知根知底。他才二十齣頭,就官居特進,家裡又富得能拿金子鋪地。想要拉攏他,愚仆真的不知道誰能出得起價錢。」

說罷,又趕緊向劉幽求和宋璟兩個作揖,「長史,司馬,你們二位別生氣啊。我就是個粗人,不懂那麼多。總覺得著吧,張用昭這人野心沒多大,還特別有錢。想拉攏他,不太容易。」

「哼!」明知道王毛仲說得是實話,耐著兩位心腹謀士的面子,李隆基依舊悶聲冷哼。

「王都尉可別這麼說,你見多識廣,判斷未必就比我們兩個差了!」

「王都尉過謙了!」

宋璟和劉幽求,都知道王毛仲是李隆基的鐵杆心腹,雙雙拱手還禮。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是粗人,真的是粗人!除了打架,啥都不會!打架的本事,其實也不怎樣,東主麾下,很多人一隻手就能把我打趴下!」王毛仲不敢託大,笑嘻嘻地拱著手後退。

「行了,門口看著去!」知道此人就是個沒遮攔的性格,李隆基瞪了他一眼,低聲命令。「不叫你,不要進來瞎摻和!」

「遵命!」王毛仲痛快地答應,果斷轉身出門,順手將房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冷風在他出門的瞬間,撲入屋子內,讓所有人都頓時感覺身上一涼。然而,緊跟著就有熱浪從牆邊的暖氣片上湧起,將冷風驅逐得蹤影皆無。

宋璟的頭腦,也立刻恢複了冷靜。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判斷,著實有些過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嘆了口氣,低聲解釋:「東主勿怪宋某多疑,宋某到現在都沒看明白,張特進最近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了那般?而從他以前的作為看,他又不似一個魯莽之人,與,與太后的家族,似乎關係也不甚佳!」

「豈止是不佳,如果不是先皇攔著,他早就被太后和安樂公主兩個,給弄死好幾回了!」李隆基接過話頭,笑著回應。「至於他的所作所為,廣平你不要想得太複雜。依我之見,你就當他是一個年少熱血的遊俠兒就行了!」

「年少熱血的遊俠兒?」宋璟被這個評價弄得一愣,剎那間,質疑的話脫口而出,「他,他可是獨力斬殺過娑葛,攻破過石國國都,還率部橫掃了突厥的當世名將。即便最後一場功勞,全算在牛大都護頭上,光憑著前兩戰,他怎麼可能是……」

「事實上,他就是!」李隆基又笑了笑,毫不客氣地打斷。「至於他那些戰績,憑得不是什麼算無遺策,而是手中的神兵利器層出不窮,對手根本阻擋不住。我這樣打個比方,若是你手中有一把仙劍,隔著幾百里就能取人首級。你和人作戰,還有輸的理由么?」

「沒有!」宋璟嘴巴大張,愣愣地搖頭。隨即,卻又遲疑著反駁,「戰場上當然可以憑藉神兵利器取勝,可我觀他在商場,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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