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六十五章 凱旋

三天之後的傍晚,安西軍在嗢昆河畔停住了腳步。陽光照亮大夥身上的鎧甲,流光溢彩,瑞氣縈繞。

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前,張思安、逯得川和路廣廈三人翻身下馬,將三顆凍得發硬,上滿掛滿暗紅色冰渣包裹拎在手中,對著迎出來的牛師獎和張潛躬身行禮,「報,大都護,行軍長史,我等率領兩百名兄弟,在拔野古部的幫助下,斬殺突厥可汗墨啜,右設且訇及伯克嘉缺,持首來獻。這裡,便是他們三人的首級!」

「好,好,弟兄們辛苦了!來人,帶阿始那墨棘連,阿始德暾欲谷和阿始德啜,讓他們三個,分別辨認首級!」儘管事先已經得到了通報,牛師獎依舊喜不自勝,快速將三個包裹全都接了過去,雙手拎在半空中高聲吩咐。

「遵命!」親兵們答應一聲,快速去俘虜營拉突厥左賢王阿始那墨棘連、內相阿始德暾欲谷和外相阿始德啜。安西大都護牛師獎則用手將包裹拎在眼前,仔細觀摩,彷彿在欣賞三件無價之寶。

雖然隔著一層麻布,隱約只能看到頭顱輪廓。而突厥貴族的長相和打扮,在唐人眼裡看起來都差不多,很難辨認出到底哪個是哪個。但是,老將軍的臉上,依舊露出了熏然之意,如飲醇酒。

從他二十幾歲開始,骨托魯可汗、黙啜特勤和元珍達干三個突厥名字,就如同抹在大唐將士臉上的狗屎一般,讓大夥無法抬著頭呼吸。

這三名突厥白眼狼,憑著在大唐軍中做將校時學到的本事和積累下的威望,以七百叛軍起家,在短短几年之內,橫掃整個草原。非但打得草原各部,紛紛俯首帖耳,並且屢屢率軍南下,將黃河沿岸各地,都當做了突厥人的獵場。

四十餘年來,大唐不是沒有對突厥用兵,可直到啟用張仁願之前,每次征討後突厥,要麼是因為種種原因半途而廢,要麼是損兵折將。

而率部征討突厥的大唐宿將,彷彿都中了詛咒一般,在這四十多年裡,也罕有人得到過善終。

光宅元年(公元684),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擊敗骨托魯可汗,威震朔州。第二年,程務挺因為上書替裴炎辯解,被則天大聖皇后下旨殺死於軍中,誅殺三族。突厥人聞之,設宴相慶,連醉數日。隨即設程將軍祠,每次難侵,請其保佑自己能旗開得勝,以抒程家滿門被殺的怨氣。

垂拱三年(公元687),燕然道大總管黑齒常之再破突厥於右北平。未幾,黑齒常之蒙冤入獄,因受不了酷吏折辱,懸樑自盡。

自那之後,征討突厥,就成了大唐武將的畏途。誰也不願意擔任主帥。打輸了,難免葬送一世英名。打贏了,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步程務挺和黑齒常之兩人的後塵。

倒是跟突厥和親,總是能得到滿朝文武的支持。包括派遣武延秀去突厥入贅!

如此一來,後突厥,越打越強,漸漸成了壓在大唐背上的一塊巨石,讓整個國家,都被壓得步履維艱。

四十年來,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契丹屢降屢叛,讓遼東各地,不復昔日安寧。

四十年來,在突厥人的支持和打壓下,骨利干、黠戛斯、葛羅祿等部,也跟大唐日漸離心,甚至屢屢出現在南下劫掠的隊伍當中。

四十年來,大唐通往安西四鎮的道路,在突厥的擠壓下越來越窄,甚至在嘉峪關那邊,只剩下祁連山下窄窄的一條線。

四十年來,只要安西四鎮有事,背後就活躍著突厥的影子。包括去年娑葛攪亂四鎮,最初,也是黙啜的一支偏師,忽然出現在碎葉城下,才導致周以悌在穩佔上風的情況下,被娑葛殺了個大敗,進而碎葉城內的數萬大唐百姓,都被娑葛當成了獻祭的牛羊!

……

作為大唐軍中的一名老將,四十年來,突厥人的每一次勝利,牛師獎都感覺自己好像被狠狠抽了一記大耳光。他本以為,自己有生之年,已經無法洗雪恥辱。而今天,突厥可汗,墨啜的腦袋,卻被他拎在了手中。

此番答應與張仁願合力征討突厥,牛師獎甚至在心中做好了準備。萬一自己也中了詛咒,就趁著聖旨未到軍中之前,策馬沖陣而死。如此,朝廷念在他血灑沙場的份上,也不會太為難他的家人。而今天,詛咒沒有發作,他卻已經將突厥滿朝文武,一網打盡。

試問,他如何才不會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的老將軍,顧不上別的事情,只管找人核實首級的真偽,以免墨啜假死脫身,日後再繼續攪風攪雨。而作為行軍長史,張潛卻不能像老將軍一樣高興過頭,趕緊笑著將張思安、逯得川和路廣廈三人叫到一旁,詢問三人可否受傷,以及與三人同行的其他弟兄們損失如何。

「托鎮守使的,屬下三人都毫髮無傷!」儘管累得直打晃,張思安依舊強撐著替大夥回應,「教導團那邊的,跟著屬下一起去了九十三人,輕傷十六個,但是全都平安歸來。細柳營那邊最初去了一百零七人,殉國五人,輕傷十一人。無論輕傷者,還是死戰殉國者,屬下將他們全都帶回軍營里來了。」

「張參軍,你帶幾個人,去幫忙厚葬殉國的弟兄,讓隨軍木匠使出全身本事,打造最好的棺材。」張潛輕輕嘆了口氣,朝著記室參軍張旭低聲吩咐。「順便安排郎中,給受傷的弟兄們仔細診治,只要能保住他們的性命,就不惜任何代價!」

「遵命!」「多謝鎮守使!」張旭立刻拱手領命。張思安、逯得川和駱廣廈三個,則紅著眼睛躬身,替弟兄們感謝鎮守使的厚待之恩。

「你等這次能將墨啜的首級砍下來,等於為大唐解決了心腹之患,怎麼厚待都不為過!」張潛擺了擺手,笑著回應,隨即,又問起了追逐戰的詳情。「你們當時是怎麼判斷出,墨啜向哪個方向跑的?他身邊帶了多少人?兩天兩夜沒你們的消息,我正準備安排人手去找你們呢,結果,沒等安排好,斥候已經把捷報送回來了!」

「多虧了逯得川,他料定了墨啜養尊處優久了,肯定沒有力氣步行逃命。而其身為可汗,坐騎總得是寶馬良駒,才能彰顯其身份尊貴。」張思安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認真地解釋,「所以,我等就先從俘虜口中,逼問出了突厥可汗的坐騎存放在什麼位置,然後一邊請任校尉代替大夥向鎮守使彙報,一邊去找墨啜的坐騎……」

原來,逯得川心思機敏,根據以前突騎施各部長老們發達之後就喜歡擺譜的習慣,推斷出墨啜肯定不會像尋常突厥小卒那樣鑽山溝逃命。而好歹身為一國可汗,墨啜的坐騎,也肯定得是名種名血,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所以,三天前的決戰之夜,大夥追接連追殺出七八里遠後,卻始終找不到墨啜的蹤影,就乾脆先去找墨啜的坐騎。

於是乎,大夥在突厥人的臨時馬廄里,非但發現了墨啜的逃命方向,還解決了自己的坐騎問題。然後跳上馬背,一人雙騎,跟著墨啜留下的馬蹄印記,以及寶馬良駒留下的異常糞便,緊追不捨。

那墨啜做大汗做久了,養尊處優,沒有力氣長時間持續騎馬趕路。墨啜的坐騎,平時跟主人一樣養尊處優,跑得雖然快,卻吃不得路上隨便抓來的野草,體力難以為繼。因此,追到了第二天中午,大夥就咬住了墨啜的背影。

當時墨啜身邊,還有五六百名忠心耿耿的死士,如果墨啜鼓起勇氣,帶領死士們反撲,未必不能將張思安等人逼得知難而退。

然而,大敗之後,墨啜和他身邊忠臣們,卻全都成了驚弓之鳥。擔心與張思安等人交手耽誤了時間,會引來更多的追兵,不敢全軍迎戰,只管不停地分出一部分死士斷後。

這種戰術,無異於以肉投虎。張思安帶著弟兄們遇到一波死士就幹掉一波,一邊殺,一邊追,傷亡極少,斬獲卻甚多,追到第三天早晨,墨啜身邊的死士,就所剩無幾。

這時候,前方恰好出現了一支拔也古部落的牧人。墨啜情急之下,命身邊的人吹響號角,命令對方趕來支援。本以為,對方會念在彼此之間血脈相近的份上,幫自己阻擋大唐官兵。卻不料,那群拔也古人正愁沒有禮物去向重新攻入漠北的大唐軍隊套近乎,於是乎,乾脆直接舉起了兵器,一擁而上。

力戰之下,墨啜身邊最後的百餘名死士,全軍覆沒。突厥可汗墨啜、右設且訇及伯克嘉缺三個,則掉頭向唐軍沖了過來,祈求投降換取活命。張思安最近忽然聽不太懂突厥話,以為對方要策馬沖陣,便下令放箭齊射,將三人直接射成了刺蝟。

「屬下原本想生擒他們,交給大都護押解去長安給皇上跳舞。但是,又擔心半路上他們被救走,就,就乾脆射死了事。屬下不知道這樣做是否魯莽,若是,還請鎮守使寬恕!」一口氣將追殺墨啜的經過彙報完畢,張思安想了想,知道自己有些小心思瞞不住,乾脆主動告罪。

「墨啜縱橫漠北多年,威名赫赫,你等若是真的押著他返回軍營,路上還不知道要遇到什麼麻煩。所以,當場射死了反而省事!」張潛聽罷,再度笑著擺手,絲毫不以張思安擅自誅殺墨啜為意,「無罪,非但無罪,並且有功。不過,若是有別人問起來,就沒必要彙報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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