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六十三章 大魚(下)

「大汗,第四壘又被攻破,唐軍已經徹底拿下了駱駝嶺,直奔大魚脊背而來!」薄暮中,一名親兵大箭跌跌撞撞地奔到金狼大纛下,啞著嗓子向墨啜可汗彙報最新敵情。

「乞力田伯克呢,他可安全撤下來了?」墨啜可汗看了親兵一眼,低聲詢問,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慌亂。

「乞力田伯克撤下來了,他說,馬上就來向大汗請罪!」親兵大箭楞了楞,猶豫著解釋,「他麾下的大箭戰死了四個,身邊的護衛也有數十人戰死……」

「他能活著撤下了就好!」墨啜根本沒有追究麾下將領作戰不利的意思,笑了笑,擺手打斷,「你再跑一趟,向他傳令,讓他把麾下兵馬帶下來,後撤到……」

迅速扭頭,他將手指向自己身後的丘陵,「後撤到三里之外的車輪山休整。那座山上,我記得有個泉眼,剛好可供他麾下弟兄打水飲用。」

「是!」親兵大箭答應一聲,轉身踉蹌而去。墨啜可汗抬頭又看了一眼天色,繼續調兵遣將,「杜爾伯克,帶著你的人,在大魚脊背這裡構建第六壘。邪律伯克,你趁著夜色,在左側樹林里埋伏,若是唐軍突破了第五壘,仍然不肯停步,你就……」

「大汗,唐軍此輪進攻,與白天大不相同!」葉護梅林挺身上前,氣急敗壞地打斷,「將士們士氣已失,繼續戰下去,凶多吉少!」

「大汗,我軍明明撤出山區,就可以上馬而去,為何您如此固執,非要跟唐軍死拼!」

「大汗,至少有四千將士戰死沙場了!受傷的還在戰死者的兩倍以上。你就給咱們突厥留一口元氣吧!」

「大汗,求你了……」

伯克噶做、右設且訇等人也紛紛上前,紅著眼睛勸說。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早就看出來今天大勢已去。先前他們之所以還苦苦支撐,完全是念在墨啜多年相待之情的份上。

可這份相待之情,再厚也有個極限,絕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和麾下的所有武士性命全都棄之不顧!

「都退下,本汗自有主張!有再胡亂開口擾亂軍心者,休怪本汗無情!」明知道眾人說得在理,墨啜卻不肯接納,手按刀柄,沉聲怒喝。

葉護梅林、右設且訇,伯克噶做等人楞了楞,迅速以目互視,隨即,齊齊搖頭,「大汗,我等追隨你多年,從未違背過您任何命令。但是,今天,我等卻不得不問一句,您繼續堅持死守,目的究竟何在?!」

「大汗,難道您真的要把兩萬兒郎全都葬送於此么?」

「大汗,將士們死戰一整天,已經筋疲力竭!」

「請大汗早做決斷,切莫繼續拖延!」

「大汗,切莫辜負了將士們對你的耿耿忠心!」

……

發現多年積威,忽然失去作用,墨啜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緊張。然而,他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先用目光快速掃過身邊所有官員和將領,然後又冷笑撇嘴:「死在這裡,哪那麼容易?本汗手中還要六千生力軍沒用,而唐軍的力氣卻馬上就要用盡……」

「大汗,六千生力軍,能頂住唐軍用火雷炸幾次?」葉護梅林又向前走了一步,再度高聲打斷。「而唐軍,我只看到唐軍越戰越勇!原來唐軍每破咱們一道防線,還會停下來休整半個時辰。而現在,根本不做任何休整,就可以直接向第二道紡線發起進攻!」

「大汗,我們都知道您寄希望於左賢王那邊。可那邊至今還沒任何動靜!」

「大汗,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大汗,再不撤,就真來不及了!」

……

叫嚷聲此起彼伏,包括黙啜一手帶起來的幾名伯克,也紛紛開口,堅決不願意繼續留在山區等著被唐軍炸死。

「轟隆隆……」還沒等墨啜做出回應,半空中,忽然又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緊跟著,眾人腳下的地面,也微微顫抖。

葉護梅林等人迅速抬眼望去,只見夾在兩座丘陵之間的第五道防線,也被唐軍突破。大批的安西將士沿著山坡衝下,如砍瓜切菜一般,將來不及撤離的突厥兒郎砍倒。

眾人沒時間為戰死的突厥武士悲哀,齊齊又將頭轉向墨啜,目光里充滿了憤怒與失望。將墨啜逼得緩緩後退。

「天色已經黑下來的,唐人的攻勢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總得堅持到入了夜,咱們才能從容與唐軍脫離接觸!」與眾將拉開幾步距離,將身體靠近自己的親衛,墨啜用商量的口吻,對葉護梅林等人說道,「再堅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夠。本汗帶領親衛,守在這裡,如果本汗也守不住,就按照你等建議,立刻撤離山區,掉頭向北。」

「大汗,我等不是逼你,我等……」不到萬不得已,葉護梅林也不願意跟墨啜徹底翻臉,一個個急的額頭冒汗,捶胸頓足。

還沒等他們將更多的勸諫話語說出口,對面的山坡上,忽然一亮,緊跟著,歡呼聲宛若雷動。

眾人楞了楞,迅速抬頭眺望,只見數不清的燈籠火把,被唐軍點了起來。從山頂一路蔓延到山腳,就像一條璀璨的星河。

緊跟著,駱駝嶺的左側和右側,也出現了兩道同樣的星河。彼此呼應著,向前推進,無視沿途任何攔阻,踏平沿途任何埋伏。

還沒來得及將第六道防線組建完整的突厥將士們,被壓得紛紛後退。奉命率部去牽制唐軍兩翼的突厥將領,知道繼續跟唐軍交手,自己必死無疑,也帶領親信們大步後退。轉眼間,唐軍就殺到了墨啜所駐足的,名為大魚脊背的山丘下,又沿著山坡快步向上發起了強攻。

山坡上的突厥武士,被沖得站立不穩,再度後退。唐軍則奮勇追殺,一步不落。很快,武士們隊形崩潰,很多掉頭逃命。緊跟著,崩潰像瘟疫般,傳遍了整個山坡。

沒有突厥武士,願意再捨命阻擋唐軍的腳步。整整一天的廝殺已經告訴他們,無論他們動用任何手段,自己這邊都敗局已定。

血肉之軀阻擋不了火雷亂炸,他們身上也沒有那種堅固的鐵背心,可以近距離擋住羽箭!

一旦被唐軍殺到二十步之內,等待在他們的,就是殺戮與死亡。而他們的大汗,卻想不出任何辦法對付唐軍的殺招,只管拿他們的死亡,去拖延潰敗的時間。

潰敗來得非常突然,卻又順理成章。突厥中路,左路,和右路,在唐軍的打擊下,很快就分不清彼此,攪在一次,退潮般往後逃去。

再也在沒有刀盾兵,長矛兵,和弓箭手的區別,大多數突厥士卒,跑著跑著,就嫌棄兵器太累贅,將隨手其丟進草叢中。

大唐健兒們,則挑著燈籠和火把,緊追不捨。向趕羊一般趕著潰兵,去衝擊墨啜的親軍。

原本還有一戰之力的墨啜親軍,連放箭阻攔的機會都沒撈到,就被自家潰兵衝散。隨即,也不得不加入潰敗隊伍,一路倒卷向墨啜的金狼大纛。

「大汗,走了,再不走,今天大夥全都死無葬身之地!」葉護梅林忽然回過了神來,嘴裡發出一聲絕望的叫嚷,隨即,不再管墨啜的死活,轉頭就跑。

「大汗,走啊!」伯克噶做哭喊著做出最後一次勸諫,隨即也轉身而去,不再管墨啜做如何決定。

「大汗,趕緊走!再不走,咱們連俘虜都做不成,直接就得被自己人踩死!」右設且訇最有良心,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之後,立刻一個箭步衝到墨啜身邊,扯住對方手臂,就往山丘後拉去。一邊拉,一邊向墨啜的心腹親衛大叫,「保護大汗,保護大汗離開這裡,保護大汗去找戰馬,然後騎著馬走!」

「不,不能走。左賢王那邊,左賢王那邊還沒消息!死戰,隨我死戰!」墨啜被且訇拉了個一個趔趄,如夢初醒,含著淚高呼。

沒人再聽他的命令,親衛們衝上來,拉胳膊的拉胳膊,架肩膀的架肩膀,將他兩條腿架離地面,順著山坡另一側狂奔而去。憑著過人的體力,很快就甩開了其他逃命者,消失在夜幕下起起伏伏的丘陵之中。

「突厥被打崩了!」

「突厥被打崩了!」

「抓墨啜,砍了金狼大纛!」

「不斷大纛,誓不回頭!」

歡呼聲,在群山間響起,一浪接這一浪。將勝利的消息,迅速傳遍唐軍左翼每一位參戰者的耳朵。

「突厥人被打崩了?」

「這麼快?咱們還沒休息完!」

「奶奶的,才第五壘,輪到咱們再上去還早,也不知道是誰佔了大便宜!」

「奶奶的,墨啜真沒用。好歹也再撐幾陣!」

議論聲,在細柳營第一團弟兄們之間,也紛紛響起。逯得川、路廣廈,張思安、任仕武等人紛紛站起身,滿臉遺憾地朝遠處張望。

夜色已經很濃了,他們根本看不見大魚脊背那邊的情況。只能看見碎葉唐軍和龜茲唐軍一道打起的燈籠火把,像潮水般湧上了那座丘陵,將突厥人與黑暗,一起驅散。

「任校尉,追不追?」張思安忽然用旗槍碰了碰任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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