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四十四章 奪帥(完)

內營最深處一座山丘頂部,聳立著葛邏祿人的王帳。可汗承宗瞪著通紅的眼睛,在伯克胡骨,小箭啟必羅的伺候下,手忙腳亂地頂盔摜甲。十七八個匆匆趕來的長老、內相、特勤們,則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搬,在王帳中央來回打轉。

唐軍來得太快了,快得超過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昨天下午見到外相多懶的示警之時,按照他的估算,唐軍應該還在一百四十里之外。誰也沒想到,才過了一個晚上,唐軍就飛躍了上百里路,一舉殺到了金山腳下。

「不是主力,肯定不是主力!」所有人當中,外相多懶的模樣作為狼狽。癱在地上,像傻子般不停地重複,「我離開之時,他們距離這裡至少還有兩百里路。我在路上,沒敢做任何耽擱!唐軍如果來得是主力,必須攜帶糧草輜重!不可能,他們不可能走得這麼快!」

道理都對,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在場的長老和貴族們也都明白。然而,卻誰都不肯接他的話茬兒,更不肯跟他的目光相對。

唐軍已經殺到了內營大門口,而內營中的大部分武士,卻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根本來不及活動筋骨,披上鎧甲,按照命令集合起來迎戰。

大夥現在最優先需要考慮的是,如何阻擋唐軍衝上王帳所在的這座山丘,而不是去管殺過來的唐軍是主力還是奇兵!更沒時間去管,多懶有沒有給唐軍帶路的嫌疑!

「不是主力,數量不可能太多。大汗,把近衛左廂頂上去,在內營門口纏住唐軍。然後召集右廂和近衛廂,沿著山坡逐級布防。」反覆念叨了多次,卻沒得到任何搭理,外相多懶向承宗腳下爬了幾步,高舉雙手勸告。

「嗯——」正處於六神無主狀態的承宗,咬著牙沉吟。

每廂有十個大箭,每個大箭有一百名武士,每名武士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銳。三廂武士,乃是他維護汗位,安身立命所在。如果這三千親信不惜性命,節節抵抗,肯定能給他爭取半天左右的時間。

半天時間,已經足夠臨近的一些部落傾盡全力趕來支援。而如果唐軍是日夜兼程而至,體力很快就會消耗一空。屆時,葛邏祿部,未必不能在他的帶領下力挽狂瀾!

「轟隆!」一聲霹靂,將承宗的美夢炸了個粉碎。

腳下的地面如水波般起伏,案子上的酒具「稀里嘩啦」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帳篷璧在搖晃,屋頂在搖晃,身邊的所有人都在搖晃。幾個年紀較大的長老,站立不穩,直接給晃成了滾地葫蘆。

「大汗,營門碎了,營門被唐軍用雷法炸碎了。」一名親兵頂著慘白的臉,衝進王帳,啞著嗓子高聲彙報。緊跟著,又是一名。

「大汗,鮮於特勤戰沒!」

「大汗,唐軍殺入營內,拔禿伯克戰沒。」

「大汗,左廂,左廂崩了。泥度、步孤、章池大箭戰死!」

……

噩耗一個接著一個,令人來不及悲傷,也來不及分辨真偽。緊跟著,更多的「雷聲」在內營中響起,震得人心裡發毛,冷汗迅速淌滿脊背。

「大汗,在下聽聞,石國可汗莫賀投降之後,唐軍並未對他進行任何羞辱!」承宗的叔叔,內相兼特勤呼蜇不敢再猶豫,帶頭走到承宗面前,高聲提醒。「我葛邏祿部雖然去年故意放突厥人去偷襲碎葉,卻是因為被事實所迫,並非存心背叛。如果此刻大汗約束屬下,並且親自去向牛師獎負荊請罪,相信……」

「你說什麼?」葛邏祿可汗,葯羅葛·承宗的兩隻眼睛立刻瞪了個滾圓,右手同時按住了刀柄,「你再說一遍?讓我去負荊請罪,當初收突厥人好處之時,呼蜇特勤可不是這麼說。」

「當時唐軍在西域力量極其單薄,根本不是娑葛的對手!」內相兼特勤呼蜇毫不畏懼地手握刀柄,直視承宗的眼睛,「而現在,唐軍卻已經打到王帳之外,我葛邏祿武士,繼續抵抗下去,肯定死傷無數,並且到頭來,也避免不了可汗你被擒受辱的結局。」

「大汗,內相說得對,咱們實力原本就不如唐軍。又遭到了他們的偷襲,繼續抵抗下去,誰都活不了!」

「大汗,唐軍沒殺莫賀,也沒殺奕胡,並且還讓奕胡做了大宛都督!」

「大汗,投降總好過舉族盡滅!」

……

內相雞施、伯克巴彥、埃斤土寶等人,也紛紛圍攏上前,手握刀柄,「苦苦」相勸。堅決不肯再陪著承宗和他的鐵杆親信們一起等死。

「大唐要了石國一百萬兩黃金!我葛邏祿部可拿不出這麼多?除非你等都交出全部家底!」承宗沒有能力在抵抗唐軍進攻的同時,再與這麼多貴族開戰,咬著牙高聲提醒。

「每年摺合才兩萬兩,我們如果能保住根本,就可以去攻打北方的黠嘎斯人,把悉密人,或者更北方的室韋人,讓他們來分擔。」內相兼特勤呼蜇顯然早有打算,立刻就給出了解決方案。

「把去年突厥人所贈先給了唐軍,算第一年的。第二年開始,咱們可以趁著突厥衰落,征討其他各部,湊足賠償。用不了五十年,待大唐衰落,咱們就可以毀約!」

「唐軍是本著突厥去的,打咱們只是順手。」

「突厥此戰必敗,之後,草原上肯定又是一番動蕩。咱們葛邏祿部,剛好把握住機會。」

……

內相雞施、伯克巴彥、埃斤土寶等人,也紛紛開口,每個人說出來的辦法,都比現在陪著承宗一起戰死強上百倍。

「你們——」承宗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咬著牙轉頭,計算自己這邊的力量。

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紛紛將臉轉開,包括平素受到的器重的一些親信。而一些平素就對他不滿著,則紛紛向他的叔叔,特勤兼內相呼蜇靠攏,與他按刀相向。

「可汗,唐軍已經快打上來了,不能再流自己的人的血。」負責掌管近衛廂的伯克胡骨忽然咬了咬牙,從背後繞到他面前,躬身催促。

「可汗,今日即便我等全都死在王帳里,也無法讓唐軍停止對葛邏祿部的報復!」幾名領兵的伯克,也紛紛上前,高聲提醒。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葛邏祿可汗,葯羅葛·承宗如果繼續堅持與唐軍血戰到底,恐怕立刻就得引得眾人群起而攻之。咬了咬牙,他忽然大聲冷笑,「呼蜇特勤看來早就想到了此招,怪不得昨天晚上我提議遷徙王帳,你卻堅持要留在這裡!」

「承宗,你是可汗。平日大家無論得到什麼好處,第一個都要奉獻給你。此刻,你應該對族人有所回報。」葯羅葛·呼蜇也不反駁,冷冷地提醒。

「我是可汗,我為全族犧牲,我兒子古力裴羅,當有特勤之位。」不愧是一代梟雄,葯羅葛·承宗知道自己無力回天,立刻開始討價還價。

「我沒有兒子,骨力裴羅算是我的孫兒。」特勤葯羅葛·呼蜇毫不猶豫地回應,「我可以當眾發誓,如果我今後慢待了骨力裴羅,就要長生天降下疾病,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還有十四個可敦,六個女兒!」葯羅葛·承宗鬆開刀柄,緩緩坐到鋪著虎皮的汗位上,剎那間,彷彿老了二十歲。

「如果你能活下來,無論去了哪,我們都把可敦給你送過去。」特勤葯羅葛·呼蜇早就過了喜歡收藏美女的年齡,想都不想,繼續高聲承諾,「至於你的女兒,非伯克之上,無人可以娶她們。如果有人欺負了她們,我等一起為她做主。」

「大汗放心,我等必不敢忘你今日之犧牲!」內相雞施、伯克巴彥、伯克胡骨,埃斤土寶等人齊齊躬身,唯恐承宗繼續討價還價下去,拖著所有人錯過投降時機。

「你們去跟唐軍請降吧,我坐在這裡等著。」突騎施可汗承宗,知道大勢已去,嘆了口氣,抬手摘下了頭上的鐵冠。緊跟著,將可汗印信,扳指,令箭等物,也從帥案下掏了出來,一併推給了特勤呼蜇,「勞煩呼蜇可汗了。我即便認輸,多少也得留下一點兒體面,免得死了之後,無法魂歸祖地。」

「就如承宗可汗所願!」特勤葯羅葛·呼蜇只求儘快解決眼前的危機,根本沒功夫計較誰出面向唐軍乞降這些細節。大步上前,將鐵王冠抓起來戴在自己頭上,然後將可汗印信,扳指,令箭等物,盡數攬在懷中,轉身走向帳外。

臨行之前,卻還沒忘記高聲叮囑一句,「胡骨,你留下,伺候承宗可汗收拾行裝。」

「遵命!」原本給承宗擔任近衛廂主將的伯克胡骨高聲答應,手握刀柄,站在了王座旁,宛若一尊怒目金剛。

內相雞施、伯克巴彥、埃斤土寶等人,則快步跟在了新可汗呼蜇身後,誰也沒興趣繼續羞辱一個退了位的可汗。而原本屬於承宗的一些嫡系官員,發現大局已定,也嘆息著低下頭,陸續躬身告退。

葛邏祿原本依附於突厥,受後者影響,以狼為祖神。狼群之中,新王登位,原本屬於老王的一切,都會自動轉移給新王,沒有任何一頭母狼和幼狼,會為了老王去死戰到底。葛邏祿人的規矩,也是一樣!

唯一的「忠臣」,是外相多懶。因為有給唐軍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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