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三十五章 張九齡

神龍三年夏,六月,帝攜百官告捷於太廟。隨即,帝下旨,封張潛為新城開國縣侯,實封一千五百畝。仍以安西大都護府行軍長史之職,兼任碎葉鎮守使,從安西大都護牛師獎,征討突厥。——《新唐書-卷209》

……

消息傳開之後,很多人都認為朝廷賞罰失當。特別是跟以前神龍天子對張潛的厚待相比,這一次,簡直薄得無法再薄。

然而,無論已經致仕的兩腳狐狸楊綝,還是素來喜歡為張潛說話的張說,畢構等忠直之士,對於神龍天子李顯的決定,都心有靈犀地保持了沉默。

長安距離西域實在太遙遠了些,當加封張潛為開國縣侯的聖旨送達軍中,張潛已經帶著麾下將士們返回了碎葉。同時帶回來的,還有成群牛羊戰馬,成車的繳獲物資和十幾萬石軍糧!

「下官張潛,拜見欽差。還請欽差稍待,且容下官沐浴更衣,同時命人準備好桌案和高香,以接聖旨!」雖然前來傳旨的欽差,是跟自己交情極深的張九齡,張潛依舊不敢怠慢,親自迎接到了鎮守使衙門口兒,叉著手向對見禮。

「行了,行了,用昭,差不多就行了。你對聖上尊敬有加,朝野皆知。即便弄得簡單一點兒,也沒有人會挑你的毛病。」張九齡被他氣得直翻眼皮,撇著嘴還禮,「倒是給我的接風宴,需要準備得認真一些。為了趕在遠征突厥之前,把聖旨送過來,我這一路上差點沒被累散了架。」

「理當如此!」張潛大笑著點頭,隨即,上下打量張九齡。發現對方臨時換好的官袍,居然變成了緋紅色,腰間還系著一隻銀色的魚袋,趕緊又拱手道賀:「子壽兄高升了,恭喜恭喜。碎葉距離長安遙遠,我居然到今天才知曉。」

「總不能光看著你一個人平步青雲!」張九齡翻了翻眼皮,抱著聖旨拱手還禮,「托你的福,聖上和聖后忽然想起來,我對你有過舉薦之功。然後再加上這兩年的苦勞,就授了我一個吏部司勛郎中。頭天上任,第二天我就奉命前往碎葉向你傳旨。」

隨即,將聖旨直接塞給張潛,又笑著補充,「你自己先捧著,我的手臂還在打哆嗦呢。好幾千里路,我二十多天就跑了下來,比打仗恐怕都辛苦。好在趕上了,否則,還得一路追著你去突厥。」

「子壽兄的確辛苦!」看到對方乾瘦的身體和被曬暴了皮的面孔,張潛同情地拱手。「趕緊裡邊請,我這就叫人帶子壽兄去沐浴更衣,然後宣讀聖旨。」

「的確得先沐浴,否則渾身上下都是馬糞味道,可憐我還是一個文官。」張九齡哭著臉點頭,然後也不再跟張潛多客氣,大步流星朝門內走去。

跟著他同來的隨從,紛紛上前向張潛道賀,每個人都是風塵僕僕,滿臉爆皮。很顯然,大夥在路上都累得半死。

張潛見狀,連忙又吩咐張貴替自己招呼大夥去洗浴更衣,同時送給每人一份禮物,讓大夥共同分享自己的喜悅。眾人早就聽聞鎮守使張潛家底雄厚,出手大方,所以也不推辭,一個個歡呼拜謝而去。

當晚,鎮守使衙門就擺下了盛筵,招待遠道而來的欽差。至於接旨和宣旨的儀式,則像以前一樣,賓主雙方默契地走個過場就算了結。

那張九齡乃是儀鳳三年生人(公元678),比張潛大了整整八歲,比張潛麾下的一眾文職幕僚,如王翰、牧南風、付生、祝茂林、范無盡,邱若峰、黃景瑜等,也都大出許多。眾人敬他人品,也仰慕他的詩才,皆稱其為兄,紛紛上前敬酒。而張九齡則來者不拒,與大夥喝了個眼花耳熟。

而在酒宴結束之後,張九齡卻不顧疲憊,醉醺醺地提出,要跟張潛一道,秉燭敘舊。待雙方來到了書房,點起了蠟燭,端起了茶水,此人卻又迅速收起了渾身上下的酒意,朝四周看了看,鄭重向張潛拱手:「用昭,快想辦法將愚兄留在西域。長安那邊,暫時我是回不得了。否則,恐怕結果必是粉身碎骨!」

「你想留在西域?子壽兄,你確認不是在說醉話?」白天還在為張九齡升遷為從四品吏部考勛郎中而慶賀,到了晚上,竟然聽對方想要留在西域,張潛即便反應再機敏,思路也有些轉不過彎來,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我跟你之間,應該還沒生分到,需要利用酒後吐真言這招!」張九齡嘆了口氣,搖頭苦笑,「你不知道,眼下長安城裡,有多少人羨慕你,能躲得這麼遠!大夥每天就像在旋渦旁游泳,稍不留神,就得被卷進去,死無葬身之地。」

「旋渦?怎麼會這樣?聖上安好?」張潛喝酒時沒有故意節制,稍微過了點量,腦子跟不上趟。皺起眉頭,一邊努力理解張九齡的意思,一邊低聲追問。

據他腦子裡還剩的那點兒歷史知識,張九齡將來可是要在唐玄宗麾下做宰相的人。哪怕最近長安城內再暗流洶湧,也不可能威脅到此人的性命。

不過,如果一切都按照原來的歷史,眼下這段時間,娑葛還在安西耀武揚威,石國國主莫賀也正在跟大食人眉來眼去。安西軍自保都未必有力氣,怎麼可能直搗拔汗那?更不可能配合朔方軍夾擊突厥!

『如果因為我這個蝴蝶隨便扇動了幾下翅膀,就把張九齡給扇到了陰溝里,這罪過恐怕比做「文抄公」大多了!』忽然一陣醉意上頭,張潛懊惱地想。正準備再多問上幾句,卻看到張九齡佩服地向自己拱手:

「用昭果然厲害,一句話就到了關鍵處。聖上,聖上的身體有恙,從去年你離開長安那會兒,就由聖后代替他掌管朝政了。今年從年初到現在,聖上只在人前露了一次面兒,還是因為遠征石國獲勝,他去太廟獻捷。」

「我,我是胡亂猜測,當不得子壽兄如此誇讚。」張潛頓時臉上發燙,趕緊輕輕擺手,「並且通過六神商行,我對長安那邊的情況多少也能聽說一些。」

這兩句話,有一半是事實。六神商行從長安一路向西布點,雖然眼下還看不到任何商業效益。但在信息傳遞方面,卻給張潛帶來了極大的方便。很多發生在長安城內的事情,邸報沒送到軍前,商行的消息就搶先一步到了。而張潛在碎葉和石國所做的事情,通過商行的渠道,也能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傳回郭怒和任琮兩個的耳朵里。

至於另外一半兒,則是他不能說的秘密。按照另一個時空的歷史,唐中宗李顯死於韋後和安樂公主的聯手謀殺。隨即,大唐又進入了很長時間的動蕩期,直到李隆基殺掉太平公主,真正做到了大權獨攬。

所以,聽張九齡一提起「旋渦」兩個字,他本能地就朝李顯已經中毒身亡方面想。卻沒料到,歪打正著,竟直接猜到了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

「有時候,能提前猜到,相當於未卜先知。」張九齡哪裡知道,張潛是個穿越者?聽他說得謙虛,再度欽佩的拱手,「用昭,你知道,很多人現在最佩服你的地方,不是善於製造利器,也不是揚威異域,而是每件事,幾乎都能先行一步。沒等別人窺探你的產業,就搶先一步入仕為官。沒等旱災發生,就搶先一步向朝廷獻上了風車和機井。沒等韋後臨朝,又搶先一步離開了長安。」

「子壽兄,你再誇我,我可翻臉了!」張潛被誇得畫呢還能發燙,皺著眉頭抗議。隨即,又悚然而驚,「今年京畿鬧旱災了?嚴重不嚴重,長安糧價幾何?」

「從入夏到現在,就沒怎麼下雨。但京畿卻沒有受災,全依賴了你前年所現的風車和機井。」張九齡咧了下嘴,輕輕搖頭,「隆翁為了對付洪澇,把那兩樣器物在京畿周圍架得到處都是。結果今年夏天突然大旱,風車和機井沒用來排澇,反而從河裡汲了水出來,灌溉了數萬畝農田,令麥子大熟,長安城內,糧價只是微微動了動,就立刻又落回了原位!」

「那就好,那就好!」張潛聞聽,頓時如釋重負,隨即,心中又湧起了幾分得意。

作為穿越者,他並不是一味地依靠火藥,來欺負古人。他終究做了一些對這個時代有益的事情,也算在征戰之外,對大唐有所回報。

人酒喝得多了,注意力就很難集中。想著風車和機井,張潛的面前,就又出現了畢構那白髮蒼蒼的模樣。想到畢構,就又想起了將自己引薦給畢構的張若虛與賀知章。想到賀知章,張說的面孔,就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些人,都是他尊敬的長輩。雖然跟他沒任何血緣關係,他卻打心眼裡,盼望這些長輩,個個都長命百歲,千萬不要捲入長安城中正在暗中形成的政治旋渦!

「隆翁因為治水之功,升任陝州刺史,就要去赴任了。」知道張潛念舊,張九齡主動向他介紹,「差不多跟我同一天升的職,隨後,我來西域傳旨,他離開長安去陝州赴任。張侍郎奉命去了太原,為朔方軍督辦糧草輜重,也跟我走了前後腳。季翁忙著編纂一部大字典,基本終日躲在秘書監里不問世事。只有我,還在堅持上朝,所以越上心裡越覺得不對勁兒。」

「都哪裡不對勁兒?子壽,你知道,我距離長安太遠,很多事情,等我知道了,風波早就過去了!」張潛的思路,終於又被拉回了原處,皺了皺眉頭,低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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