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二十八章 無奈

怛羅斯距離石國首都拔汗那還不到四百里,中間也沒有高山大河阻隔,所以,拔汗那失守的消息,只用了兩天半時間,就傳到了石國王宮。

「你說唐軍放火燒塌了怛羅斯的城牆,怎麼可能?城牆是泥土夯的,泥土怎麼可能起火?」石國國王莫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上前,親手拎著報信將領衣服大襟質問。

「末將也不知道,但,但是的確如此!」報信的將領頂著一腦袋泥土和泥巴,有氣無力地回應,「都說唐軍的主將是一名襖正(大祭司),奕胡特勤驅趕有唐國血脈的人,上城牆上當肉盾,激怒了他。他就施展火魔法,把城門和東側城牆一起點著了。然後,火就燒進了城裡,怎麼潑水都不管用。」(註:襖正,即拜火教里的大祭司。)

「襖正?」

「他是光明神的僕人?」

「怎麼可能,光明神已經死去多年,否則大食人怎麼可能滅得掉薩珊?」(註:薩珊,古波斯最後一個朝代。)

「薩珊國的王子這些年來一直住在大唐,大唐還專門給光明神建了神廟。咱們這邊去大唐的商販都知道。」

「如果光明神重返世間……」

四下里,議論聲立刻響成了一片。某些原本就因為跟大唐發生戰爭而憂心忡忡的石國貴族和將軍們,愈發覺得忐忑不安。

也不怪他們聽風就是雨。在大食人東侵之前,昭武九姓當中大部分人,都是襖教的信徒。其唯一的主神,光明神阿胡拉·瑪茲達,在傳說中,就擅長使用雷電、強光和火焰打擊邪魔。

而張潛去年擊敗突騎施可汗娑葛,今年擊敗奕胡,據謠傳都使用了雷法。這次攻破怛羅斯,又引來烈火焚城。種種跡象綜合到一起,實在讓人無法不懷疑,他得到了光明神的眷顧。

「尊敬的王,小心有詐!唐人素來狡猾,未必這麼快就攻破了怛羅斯!」聽出周圍的動靜不對,石國的大相費多勒果斷用拐杖在地上頓了頓,高聲提醒。

隨即,他快步上前,俯視著報信將領的眼睛,厲聲逼問。「你在奕胡麾下任什麼職務,怛羅斯被攻破了,奕胡自己都沒逃出來,為何你卻有本事逃出來?」

「嗯?」石國國王莫賀皺了皺眉,心中好生不快。然而,卻礙於大相費多勒背後的勢力,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沒有表示,就意味著也對報信將領的忠心產生了懷疑。後者楞了楞,頓時覺得好生心寒。隨即,又嘆了口氣,低聲回應,「啟稟大相,末將名字叫扎伊。是特勤麾下的伯克。在下的父親,祖父,都做過先王的侍衛。在下從小就被先王養在身邊,長大之後,才分派給了特勤當侍衛。後來,又因為做事認真,被任命為伯克。」

連續三代為石國王族擔任親信侍衛的人,其忠心當然不應該被懷疑。然而,大相費多勒為了消除周圍那些讓人心煩的聲音,竟然對扎伊的資歷不屑一顧。想都不想,就高聲強調:「我問的是,整個怛羅斯,怎麼就你一個人逃出來了?還有,奕胡特勤在哪?是死在唐軍手裡了?還是被唐軍給活捉了?」

伯克扎伊心中惱怒,將目光看向國王莫賀,期待對方能我自己說一句公道話。然而,卻遲遲沒得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只好低聲解釋:「在下當時駐守於怛羅斯的西門,唐軍放火燒塌的是東側城牆。發現怛羅斯已經不可能守得住,在下擔心拔汗那這邊被打個措手不及,特地換了百姓的衣服逃過來向王上彙報。」

忽然又嘆了口氣,他繼續低聲補充,「至於奕胡特勤,在下不知道他是死是活。逃回來的,不止是我一個人。我只是連續兩天兩夜沒敢休息,才第一個返回了這裡。大相如果不信,可以派斥候北方去搜索。三天之內,你可能能找到更多的逃難者。從他們嘴裡,也不難問出奕胡特勤的下落。」

「他的父親和祖父,的確都是先王的侍衛。而他,其實對我比奕胡更忠心!」實在不忍寒了扎伊的心,石國國王莫賀硬著頭皮,將此人的底細,向所有貴族和將領介紹。

既然扎伊是莫賀故意安排在奕胡身邊的眼線,大相費多勒的圖謀,立刻難以為繼。皺了皺眉,他低聲向莫賀解釋,「王上不要誤會,我不是懷疑他的忠心。我只是懷疑他的說法。光明神早已被證明是偽神,大食人雖然不禁止其信徒繼續存在,但如果您任由襖教在石國死灰復燃,萬一大食人發動對襖教的打擊,必然會禍及自身!」

「這……」莫賀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隨即用力點頭,「你說得對,光明神早就被證明是偽神。唐將張潛是襖正的說法,不足為信。」

「王上請下令,禁止謠言繼續傳播。」大相費多勒不先考慮如何抵擋即將殺過來的唐軍,只管揪著襖教不放。

「大相提醒的對,本王馬上下令!」莫賀知道大食人對襖教的信徒是什麼態度,板著臉答應。

說罷,他迅速將目光轉向周圍所有貴族和將軍,苦笑著搖頭,「有關唐軍將領是襖正的謠言,不準繼續傳播。兩強之間難做小,咱們石國夾在大唐和大食之間,本來就已經很難了。如果再跟襖教牽扯不清楚,恐怕真的就亡國無日了!」

大多數眾貴族和武將們,都嘆息著點頭。但是也有部分早已皈依了大食教的貴族和將領,如釋重負。

莫賀將麾下所有人的表現看在眼裡,心中頓時好生不是滋味。他這個國王,看似風光,實際上大多數時間,卻如履薄冰。

大唐只要結束了內部紛爭,早晚有一天,會兵出蔥嶺,恢複大宛、安息、昆墟、寫鳳等諸多都督府。而大食人自己不願意跟大唐直接交手,卻始終都在向他的臣子們傳教,並且試圖煽動他起傾國之兵東進,一探安西唐軍虛實。

石國國力孱弱,既惹不起大唐,也惹不起大食。所以,作為國王,很多時候,他都在努力於兩大勢力之間尋找平衡。萬一哪天一腳踩空,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偏偏他麾下,有許多人根本不理解他的難處,巴不得他立刻投向大食的懷抱。卻不考慮,大食國如果真的像大食智者吹噓的那樣實力強悍,早就揮師殺向長安了,怎麼可能總是使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從不考慮光明正大地與唐軍來一次沙場爭雄。

「大唐不顧身份,以強凌弱,奪我城池,殺我子民。此舉,必遭神明唾棄!」正鬱悶間,卻聽見大相費多勒沉聲說道。每一句,彷彿都義正辭嚴。「王上且不可因為唐軍一時得了手,就心生畏懼。更不可因為我石國弱小,就任由那唐將張潛敲詐勒索。」

「當然不會!」將目光再度轉向大相扎伊,石國國王莫賀苦笑著點頭,「只是,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唐人退兵?據說俱蘭城只守了半天,就被唐軍攻破。怛羅斯的城防不比拔汗那差多少,而咱們前天上午才得知唐軍殺到了怛羅斯城下,今晚就又得到了怛羅斯被唐軍焚毀的消息!」

「這……」大相費多勒的聲音,頓時就弱了下去。猶豫再三,才低聲說道:「辦法有兩個,第一,派遣一員勇將,率部野外伏擊唐軍。張潛去年才拿下的碎葉,麾下兵馬不會太多。而我軍光是在拔汗那城中,就有戰兵一萬五千人,還能臨時再強征一萬都民壯。」

「唐軍來了多少人,你知道么?」莫賀將頭快速轉向扎伊,低聲詢問。

「頂多五千,如果把趕來撈便宜的突騎施人也算上,頂多八千。」伯克扎伊想了想,非常盡心地回應。

在場當中很多人,心裡頭頓時就是一輕。

野外作戰,終究還是要靠騎兵。只要把握住開戰時機和雙方之間的距離,從騎兵開始發起衝鋒到雙方正式接觸,不過是短短三十幾個彈指功夫。張潛即便是襖正,得到了光明神的眷顧,倉促之間,魔法也未必來得及實施。

然而,伯克扎伊接下來的話,卻又迅速將大夥的心臟壓進了谷底,「但是,唐軍與奕胡特勤交戰之時,使用了一種地雷。專門在戰馬身下爆炸,聲音比天上了炸雷還響亮。戰馬根本不受控制,沒等開戰,就全都受了驚嚇。什麼隊形都無法保持!」

「嘶——」倒吸冷氣聲,接連而起。包括大相費多勒在內,全都果斷閉上了嘴吧,沒有任何人,敢再提野外伏擊唐軍這個茬兒。

「第二個辦法呢,大相?野外交戰就算了,獲勝機會不大,反而容易遭到唐軍乘勝追殺。」石國國王莫賀也不願意冒險,果斷作出了決定。

「第二個辦法,就是遷都。」大相費多勒也算是一個有急智的人,立刻就給出了答案,「拔汗那與怛羅斯一樣,容易遭受火攻。但是俱戰提卻有一面城牆臨近真珠河,其餘三面也挖了護城用的水渠。唐軍想要故技重施,難比登天。」

不待任何人提出疑問,頓了頓,他又迅速補充,「在遷都之後,王上還可以一邊向大食求援,一邊以大唐臣屬的身份,派遣使者去長安告狀。背叛大唐的是奕胡,不是您。張潛破了怛羅斯,已經足夠泄憤,不應該再繼續追著身為大宛都督的您不放!」

「大宛都督?」莫賀眉頭緊皺,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如果不是費多勒提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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