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二十六章 火魔(下)

「特勤,請下令。凡是距離東門二十丈內的房子,必須拆掉。告訴房屋的主人,你戰後會給他們補償,幫他們重建居所。」看到守軍已經開始行動,大食智者哈菲茲果斷退到奕胡身邊,高聲吩咐。

「哎,哎!」此時此刻,奕胡心裡亂得如同麻一般,哪裡還有什麼思考能力?連聲答應著,將頭轉向自己的親兵大箭格里,示意他去傳遞命令。

親兵大箭格里同情地看了奕胡一眼,策馬沖向正在被拆毀的房屋旁,扯著嗓子,將奕胡的命令和許諾,一遍遍說給房屋的主人聽。至於此戰結束之後,奕胡還能不能做石國特勤,還能不能拿出錢來賠償屋主的損失,則強迫自己不去細想。

「革除蘇勒德的伯克職務,讓他去救火,戴罪立功。如果剛才他作戰盡心一些,唐軍根本不可能從容放火。」看了一眼奕胡的反應,哈菲茲繼續出言指點。

「我剛才已經盡了全力。唐軍使用毒煙熏,城頭上根本站不住人!」蘇勒德委屈得麵皮發紫,衝上前,高聲自辯。

不用哈菲茲下令,立刻有大食教狂信徒衝上個去,將蘇勒德按在了地上。而哈菲茲,則將眼睛對著奕胡的眼睛,逼迫他立刻做出選擇。

奕胡有求於此人,不敢違抗他的意思。同時,心中對蘇勒德剛才是否儘力作戰,也的確有所懷疑。想了想,緩緩點頭。

狂信徒們,立刻將蘇勒德推到一旁,強行塞給一隻水桶。押著他,去打水救火。蘇勒德高聲抗議,頻頻用目光向奕胡求救,而後者,卻像個泥塑木雕般,對他的聲音和動作,不聞不問。

「特勤,請下令把預備隊調上來,分三個大箭負責用馬拉水。城裡的水井很多,只要維持好了秩序,足夠滅火!」見奕胡如此聽話,大食智者哈菲茲也不客氣,繼續用命令的口吻,給他支招。從語言和身體的動作,都不帶半分恭敬,很顯然,在內心深處,早已把此人視作了傀儡。

「哎,哎!」奕胡毫不猶豫地答應,隨即,將哈菲茲的吩咐,轉述給身邊的另外一名親信,讓此人以自己的名義去傳令調兵。

「特勤,預備隊上來之後,再分五百人,把靠近隔離帶的房屋和街道,全都用水潑濕。所有人家院子里柴禾,也必須打濕,堅決不能讓火勢繼續蔓延。」

「特勤,下令把拆出來的木料,搬到稅監附近。不要留在原地,以免給烈火添柴!」

「鐵勤,讓人抬著木料,撞擊剛剛起火的房屋,加快房屋的倒塌速度!」

「特勤,給南城牆,北城牆和西城牆上的弟兄下令,讓他們提前打水,將城牆和城門樓潑濕,拆掉靠近城門五丈範圍內的所有草房,以免唐軍換個方向再燒!」

「特勤……」

「哎,哎!」無論他說什麼,奕胡都繼續點頭,然後應聲蟲般轉頭吩咐給自己的屬下。絲毫不打折扣。

有道是,專業的事情,必須專業的人來做。大食軍隊近五十餘年來,同時朝東、西兩個方向擴張,放火無數。所以,對如何防火,也極有經驗。

在智者哈菲茲的操縱下,怛羅斯城內的守軍預備隊全體出動,很快,就拆出了足夠寬的隔離帶,遏制住了火勢的蔓延速度。

「特勤,傳令下去,以稅監的磚牆為依託,搭建街壘,從南城牆一直搭到北城牆,構築第二道紡線!」抬手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哈菲茲繼續啞著嗓子吩咐。

「來得及么?」奕胡終於不再像個木偶,猶豫著小聲詢問。

「來不及也得構築!」哈菲茲不愧為智者,一語道破關鍵所在,「現在撤走,更來不及。唐軍全是騎兵,還有突騎施人給他們助陣。咱們只要出了城,肯定會遭到唐軍的全力追殺。」

「那,那,守得住么?唐軍,唐軍這種魔火,連城牆都可以點著。」奕胡聽得心中發苦,繼續小聲詢問。無論神態和聲音,都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幼兒。

「我聞見了猛火油的味道。安西四鎮不產猛火油,張潛進入碎葉也只有小半年時間,肯定也買不到太多。唐軍在東城門處把猛火油用光了,接下來就沒有了。而巷戰,他的投石車也施展不開。」哈菲茲笑了笑,開始咬牙切齒。

猛火油乃是大食軍隊中必備物資,在對西方的征討中,屢次立下奇功。為了避免唐軍在戰鬥中使用猛火油,大食國早在二十年前,就對商販下了禁令,凡是有向東方販賣猛火油者,殺無赦。

卻不料,碎葉軍在短短半年時間,就收集到了如此多的猛火油。並且通過一些神秘手段,將猛火油的威力增大了數十倍!

如果讓他抓到偷偷販賣猛火油給張潛的商隊,他一定要將這支商隊的所有商販,綁在火堆旁,全都烤成肉乾。如果讓他抓到為張潛調製猛火油的那位工匠,他一定將此人用鋸子從頭到腳,鋸為兩片!

「巷戰,智者,你是說,咱們還要在城裡跟唐軍繼續拚命?」親兵大箭格里頂著一張煙熏火燎的面孔匆匆返回,恰好聽到哈菲茲的話,瞪圓了眼睛小聲追問。

「巷戰,特勤,下令所有百姓拿起武器,準備跟唐軍巷戰!」哈菲茲沒有理睬他,收起思緒,用油綠色的眼睛盯著奕胡,繼續吩咐,「把怛羅斯的每一道街巷,都變成戰場,跟他們死拼到底。只要我們不惜代價,肯定能讓唐軍知難而退。」

「不惜代價,不惜代價!」被哈菲茲的目光嚇得寒毛倒豎,奕胡連聲重複。唯恐回答得慢了,對方嘴裡忽然吐出一條毒蛇的芯子來,將自己直接咬死!

「特勤!咱們這邊有一大半兒都是新兵,根本……」親兵大箭想要出言提醒奕胡,唐軍戰鬥力遠遠超過守軍。只要東城門被攻破,自己一方士氣必然崩潰,根本不可能再組織起有效抵抗。然而,還等他將話說完,哈菲茲的拐杖,已經狠狠地捅在了他的左肋下。

「這沒你的事情!一個小小百人長,也敢質疑特勤的決策。如果是在大食,你早就被殺了去喂獵犬!」用眼睛狠狠盯著格里的眼睛,大食智者哈里茲厲聲呵斥。

肋骨下疼的鑽心,親兵大箭格里痛苦地彎下腰,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大食智者哈菲茲卻仍舊不願放過他,皺著眉頭,低聲吩咐,「押他也去城門附近救火。如果他膽敢偷懶,就直接殺了祭旗。」

「是!」幾名大食狂信徒叫嚷著,上前拖起格里就走,從始至終,沒有詢問特勤奕胡的意見。

「你們也都去救火,用實際行動,展示你們對神的虔誠。」為了展示自己的決心,哈菲茲忽然將頭轉向身邊的狂信徒們,高聲吩咐。

狂信徒們毫不猶豫地齊聲答應,隨即,迅速展開行動。每個人,都唯恐落於同伴之後。

「唐軍只有五千多人,如果在怛羅斯損失過重,就無法繼續震懾突騎施各部!」知道奕胡已經被嚇破了膽子,哈菲茲將聲音放緩了一些,努力誇大自己一方的優勢所在。「而那張潛,又是一個假仁假義的傢伙。放火之前還要給唐人製造逃命機會,怎麼可能捨得讓麾下將士大量死傷?」

唯恐奕胡信心不足,頓了頓,他繼續補充,「最近幾天,分散在臨近各地的大食人,都在努力趕往怛羅斯。巷戰之時,我也會讓我的追隨者頂在前面。你也看到了,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個個英勇無畏,將戰死視為榮耀,在巷戰之中……」

一句吹牛的話還沒等說完,耳畔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跟著,無形熱浪撲面而至,令人頭髮捲曲,麵皮刺痛,從鼻孔到嗓子都煙熏火燎。

奕胡等人都本能地扭頭,隨即,個個目瞪口呆。

只見原本怛羅斯的東側城門和敵樓殘骸,已經徹底倒塌,從火爐直接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堆。而火堆左右兩側,還有亮紅色城牆,在不停地崩落。每崩落下一大塊,就在地面上砸出一圈紅色的波浪!

幾名正在向地面上潑水的兵卒躲閃不及,被紅色波浪捲入,瞬間全都變成了火人。他們慘叫著試圖逃命,然而才跑了三五步,就一頭栽倒於地,隨即,又被第二圈紅色波浪捲入,變成一支支燃燒的「蠟燭」。

「城門塌了,城門塌了!」一隊剛剛打水歸來的粟特將士,丟下瓦盆和木桶,快速轉身。唯恐跑得慢了,也被紅色波浪捲住,步了潑水者的後塵。

再看哈菲茲嘴裡那些「英勇無畏」的信徒,居然抱著腦袋,逃得比誰都快。將躲閃不急的粟特將士和蹲在自家宅院旁痛哭的百姓,撞得東倒西歪!

不知道是被熱浪燙的,還是被羞的,大食智者哈菲茲的臉忽然變得比豬肝還紅,舉起手中拐杖,迎向一群慌不擇路的追隨者,兜頭就砸,「不許逃,不許逃,繼續去救火。你們鞥見發過誓,將性命獻給……」

「唐軍,唐軍!」幾個追隨者一邊躲閃,一邊高聲解釋,堅決不肯停住腳步,「唐軍就在城門口!馬上就會殺進來!」

「城門沒了,城牆也塌了,唐軍馬上就殺進來了!」

「什麼?」哈菲茲楞了楞,停住拐杖,舉頭眺望。目光透過烈火和濃煙,他果然看到,有大隊大隊的唐軍,正隔著城門變做的火堆,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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