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二十二章 摧城(上)

「轟隆隆!」雷聲不絕於耳,閃電如同蟒蛇般在烏雲中狂舞。

石國特勤,怛羅斯城主奕胡站在窗子前,看著外邊瓢潑而下的大雨,興奮得手舞足蹈。

他的祈禱見效了,神明已經做出了回應,讓一場雷雨從天而降。

水能滅火,只要大雨不停,唐軍就無法將那種落地即炸的鐵雷繼續射向城頭。唐軍手中的羽箭和飛弩,在暴雨中的殺傷力也會大打折扣。至於雲梯,在如此猛烈的暴雨中,連立穩的可能性都沒有,更無法作為唐軍爬上城牆的通道!

「特勤,諺語說過,雷雨來得有多急,去得就有多快。」達干佘拓佝僂著腰走到奕胡身後,憂心忡忡地提醒。「是走是留,屬下勸您還是早做決斷。趁著唐軍沒有圍城,也趁著他們遠道而來,人馬疲憊……」

「走?往哪走?我去拔汗那?莫賀會為我跟唐軍開戰么?!奕胡猛地扭過頭,臉上的興奮瞬間化作了惱怒,雙手也在半空中緊緊握成了拳頭。

「特勤不要誤會,不要誤會!」達干佘拓被嚇得連連後退,慘白著臉擺手,「屬下不是勸您去拔汗那,屬下……」

以石國現任國王莫賀的軟弱性格,以及他跟奕胡之間的緊張關係,他當然不會為了奕胡去得罪唐軍。然而,繼續留在怛羅斯,奕胡和他的鐵杆嫡系,包括達干佘拓在內,卻全都將要死無葬身之地。

特別是在張潛麾下的那群大嗓門兵卒,在城外當眾宣布只針對奕胡一人,並且公開了對石國將士反水的賞格之後,城內軍民早已人心惶惶。暴風雨的到來,只是將唐軍發起總攻的時間和城內某些豪族裡應外合的時間向後推移了一些,卻沒能解決任何問題。

如果奕胡不走,被手下某位將領砍了腦袋獻給唐軍,肯定是早晚的事情。而只要奕胡死了,他所欠下的龐大債務,就與怛羅斯城內任何人都不再有關係。唐軍即便想要繼續討債,也會向石國國王莫賀去討,分攤不到怛羅斯城內任何豪門大戶頭上!

「只要離開的怛羅斯,我就是一隻被拔光了羽毛的鷹,去哪都是一樣!」明知道達干佘拓對自己忠心耿耿,奕胡依舊對著此人張牙舞爪,「莫賀早就恨不得我死掉。我離開怛羅斯之後,無論去柘折,俱戰提,白水城,還是回拔汗那,都等於落在了他的人手上。他會立刻下令殺了我,然後讓使者拿著我的腦袋,去向唐軍搖尾乞憐!」

這話說得其實一點兒都沒錯,作為王位爭奪的失敗者,奕胡早就該死了。只是憑藉手中的上萬大軍和怛羅斯的堅固城牆,才令其兄長,石國國王莫賀不敢輕舉妄動。

白水、柘折和俱戰提的城主,都是莫賀的嫡系,拔汗那則是石國的都城。奕胡離開怛羅斯,只帶著少量隨從出逃,接下來無論去四座城市中的哪一座,都等於自投羅網!

然而,達干佘拓,卻早有準備。一邊繼續踉蹌後退,一邊提高了聲音補充,「特勤誤會了,真的誤會了。屬下不是勸你去投奔莫賀,屬下勸您帶領全部親隨,繞過白水城,前往木鹿州避難。留下有用之身,以圖將來?」

「去哪?木鹿?」奕胡立刻停住了手臂,兩隻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木鹿州距離怛羅斯足足有兩千里遠,當下屬於安國。而安國國王向來個石國國王不睦,自己以落難城主身份前去投奔,安國國王當然不會主動將自己交給莫賀。此外,安國早就成了大食的附屬,自己之所以被唐軍追殺,也是為了大食。為了不讓效力者寒心,安國的實際掌控者也應該給自己安排一條像樣的出路。

「對,去木鹿!」察覺奕胡已經動心,達干佘拓趕緊再接再厲,「唐軍來勢兇猛,張潛又貪婪成性,如果他在怛羅斯找不到特勤,肯定會率部去攻打拔汗那。屆時,莫賀又怎麼是他的對手?等唐軍殺了莫賀離去,或則押著莫賀離去,您再於大食人的支持下,返回石國召集舊部。國主之位,必然落入特勤之手!」

「這——」奕胡怦然心動,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在眼眶裡上下亂轉。

他手頭所掌握的實力遠不如其兄長莫賀,自身也沒得到國中大多數貴族的支持,想要憑藉武力奪取王位,這輩子都沒有希望。然而,如果現任國王死在唐軍手裡,或者被唐軍俘虜,作為唯一的繼承人,他的春天就到了。

「特勤,眼下全城的人,都跟您同仇敵愾,是因為擔心唐軍打破了城池之後,拿他們的家產抵債。」唯恐奕胡猶豫不決,達干佘拓緩緩向前湊了一步,繼續低聲提醒,「可那張潛,已經公開說了,只向您一個人追債,城中豪強,即便不相信他的話,心中也會產生一些不該有的想法。趁著他們還沒彼此聯絡之前,您帶著我等離去,還來得及!而萬一他們互相之間有了勾結,並且跟張潛那邊接上了頭……」

「我明白,你偷偷下去準備,不要走漏消息。」奕胡聽得心中一緊,擺擺手,啞著嗓子做出了決定,「等會兒我借著商討守城辦法的由頭,把靠得住的人叫過來,今天後半夜……」

「特勤,不要聽這膽小鬼的話!他是被唐軍嚇破了膽子!」一句話沒等說完,門忽然被人從外邊推開,一個長相和打扮都跟阿里差不多的大食老者,昂首闊步闖了進來。

「哈菲茲智者,您什麼時候來的?這麼大的雨,萬一淋生了病,可怎麼好。」奕胡被嚇了一跳,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噓寒問暖。

「信仰虔誠者,真神自然會賜下恩德,讓他遠離一切疾病。」大食智者哈菲茲皺了皺眉頭,一語雙關。

隨即,又抬手指了指忐忑不安的達干佘拓,高聲說道:「特勤不要受此人的蠱惑,他是擔心受到牽連,才勸您帶著他一起逃走。去了安國,他依舊可以給別人做達干,而你,卻不會再是城主!真神也不會將他的恩澤,賜予一個沒有勇氣的人!」

這話,說得可太狠了。等於直接告訴奕胡,放棄怛羅斯,他就會成為一隻喪家之犬。而大食那邊,絕對不會給喪家之犬半點兒支持。

「智者說得對,佘拓沒見識,還被唐軍給嚇破了膽子!」奕胡聽得心中頓時一片冰涼,然而,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滿,賠著笑臉,低聲謝罪,「虧得您老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剛才肯定就做出了錯誤決定。」

「發現錯誤能夠及時改正,也是一種智慧!」哈菲茲智者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先引用了一句格言,然後又和顏悅色補充,「唐軍人馬只有五千出頭,不可能將怛羅斯團團包圍,你想棄城,隨時都可以。現在走,就太早了,難免被人瞧不起。」

「的確,是太早了,這才不過半天光景!」唯恐失去大食人的支持,奕胡連連點頭。

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達干佘拓,厲聲呵斥:「還不退下去反省,剛才,你差點把我領入歧途!」

「是,是!屬下知道錯了,屬下這就去反省!」達干佘拓嚇得額頭冒汗,啞著嗓子回應,隨即,灰溜溜逃出門外。脊背佝僂,腿腳踉蹌,宛若一頭被打斷了腰的老狗。

早知道奕胡是個什麼玩意兒,哈菲茲也不覺得此人的表現有多麼不近人情,笑了笑,繼續補充,「特勤擔心的,無非是唐軍丟上城頭的鐵雷。剛才趁著下雨,我去城牆上檢視了。那東西聽起來動靜非常嚇人,實際上威力並沒多大。只要距離此物落地點超過十步,就不會再有任何人受傷。」

「威力不超過十步?」奕胡將信將疑,皺著眉頭重複。

如果鐵雷的威力不超十步的話,他的確沒有必要如此害怕。而投石車發射出來的彈丸,速度遠遠不及弓箭。每次發現唐軍發射鐵雷,讓弟兄們及時跑開,有可能都來得及。

「肯定不超過十步,不信你自己去看。我剛才還發現,鐵雷對於城牆的破壞,也沒我事先想得那麼嚴重。每個深坑,都寬不到四尺。」唯恐奕胡因為膽小,再偷偷改變主意。哈菲茲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怛羅斯的城牆乃是夯土所鑄,最窄處都有十尺厚。即便被鐵雷炸出一些豁口,也可以讓將士們背著泥土袋子,及時填平了它!」

「智者果然英明!」奕胡聞聽,心中頓時又安定許多。一邊笑呵呵地誇讚,一邊高聲表態,「有您老在,我就有勇氣繼續堅守。只是……」

故意頓了頓,他的聲音迅速變低,「只是先前我軍曾經不幸敗在了唐軍手下,士氣不振。而怛羅斯城內,也有很多人自私自利,跟我不是一條心。萬一他們受了張賊的蠱惑……」

「我已經下令給所有追隨者,讓他們仔細留意城裡的風吹草動。發現異常情況,立刻出手撲滅!」哈菲茲的臉色迅速變冷,剎那間,無形的殺氣透體而出。

「多謝智者!」被迎面而來的殺氣,刺激得打了個哆嗦,奕胡滿臉歡喜地躬身致謝。「有您的幫助,我就徹底安心了。我不會再考慮棄城而去的事情,無論誰再提議。但是……」

又猶豫了一下,他試探著詢問,「我粟特人都不擅長戰鬥,當初阿里智者曾經許諾,大食那邊會及時派遣一批善戰的將士過來幫忙……」

「求援信已經發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話,兩個月之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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