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十六章 裂變(下)

「講經人死了!」「智者死了!」「給智者報仇!」「殉難……」爆炸聲剛落,絕望的叫聲就從山路上響起。十幾個大食匪徒主動翻越石牆,像發了瘋一般朝唐軍沖了過來,宛若撲火的飛蛾。

駱懷祖毫不猶豫地下令放箭,老兵和新兵們拿著弓箭和弩箭一起招呼,轉眼間,就將衝下來的大食匪徒,全都射成了刺蝟。

戰局瞬間變得明朗,不需要再浪費手雷,駱懷祖親自帶隊,沿著山路快步前沖。跨越大食匪徒倉促壘就的障礙,踢開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很快,不多時,就推進到了山頂。

沿途遇到的抵抗微不足道,剩餘的大食匪徒們,要麼被殺,要麼被俘虜。駱懷祖性子謹慎,將弟兄們按伙分散開,沿著山頂各自向下搜索,拉網般將整個小山搜了一遍。直到確信沒有任何敵軍漏網,才命人將俘虜壓到自己面前進行審問。

他本以為,眾匪徒如此不顧性命,保護的肯定是石國的某個大人物。誰料,幾個俘虜單獨審訊之後的招供,經過臨時擔任通譯的弟兄解釋對比之後,表達的全是同樣的意思:講經人被殺了,自己也不想活了。按照經文所言,自殺者死後不得升入天堂。所以,寧願被處死。

「講經人,不就是大食和尚么?什麼時候,大食和尚變得如此會蠱惑人心了,居然能騙得這麼多人為他去死?!」駱懷祖楞了楞,眼前瞬間閃過長安、洛陽等地那些月牙教長老慈眉善目的模樣,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在西域,大食和尚一直都這樣,無論走到哪兒,身邊都跟著一群大食來的追隨者。動輒跟人拔刀,還自稱善良和氣。」臨時擔任通譯的弟兄,在娑葛造反之前,曾經在碎葉做過一段時間商販,熟知當地情況。聽了駱懷祖的問話,立刻紅著眼睛,低聲彙報。

「娑葛造反之後,他身邊也跟著一群大食人。給了弄來了很多兵器、駱駝和猛火油。據說還給了他很多錢。」一名細柳營伙長,也是碎葉本地人,在旁邊義憤填膺地補充。

「怪不得出發之前,用昭一再命令,讓我和任五盡量尋找會說大食話的弟兄當通譯用!原來他早就知道,奕胡受了誰的教唆!」駱懷祖恍然大悟,嘴裡輕聲嘀咕。隨即,便向臨時擔任通譯的弟兄吩咐,「你帶他們去辨認屍體,哪個是講經人?」

通譯聽了,立刻領命而去。不多時,又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彙報,「啟稟掌書記,他們已經招供了,腦袋炸沒了的那個就是。據說叫什麼阿里,來自大食國的都城,在其國內級別很高。」

駱懷祖立刻沒了興趣,隨口吩咐。「把阿里屍體抬到馬背上,帶著一起走。其餘屍體放火燒掉!至於俘虜……」

稍作猶豫,他用力揮手,「成全他們吧!然後一起燒了!」

「是!」弟兄們答應著,快速去執行命令。不多時,山路上就傳來求饒聲和號哭聲。但很快,所有聲音就都消失不見。大夥用草繩將阿里的屍體捆在了馬背上,然後重新跳上坐騎,踏著月色去追趕大隊。

勝利帶來的興奮,讓所有人都忘記了疲憊。大夥沿途不斷更換坐騎,同時收攏被敵軍遺棄的無主牲口,當天夜裡,居然趕了一百多里路。在第二天凌晨,就於一座無名的小山旁,跟大隊人馬重新匯合到了一起。

「怎麼全都停在這裡了,莫非山上困住了什麼大人物?還是鎮守使另有安排?」駱懷祖的公開身份,是碎葉鎮守使帳下的掌書記,位置超然。所以,見大隊人馬全停留在山下不去繼續追殺敵軍,立刻低聲向前來迎接自己入營的任六詢問。

「奕胡,奕胡在山上。那廝逃得太慢,昨天後半夜就被我們圍困在山上了。鎮守使擔心天色太黑,弟兄們容易受傷,所以下令封死了下山的所有路口,叫大夥一邊恢複體力,一邊等待天亮!」任六聞聽,立刻眉飛色舞地回應。

「困住了奕胡?這個廢物,連逃命都不會,居然也敢打碎葉城的主意!」駱懷祖朝地上啐了一口,滿臉不屑地數落。

昨天從石軍一觸即潰的情形上,他就預料到奕胡這回恐怕要在劫難逃了!卻沒料到,奕胡居然這麼快,就已經成了瓮中之鱉!然而,再想想奕胡的實力情況和出兵的大致時間,心中也就一片透亮。

這種蕞爾小邦,向實力超過自己百倍的大國主動發起進攻,本身就是一種找死行為。奕胡甚至連個國王都不是,被大食和尚忽悠幾句,就敢領私兵冒險進犯碎葉,又怎麼可能是個聰明人?

既然是蠢貨在犯蠢,過後賠上所有家底和自己的性命,就再正常不過了。只可惜了那些石國將士,稀里糊塗就被送入了一場根本沒希望打贏的戰爭之中,死後連屍骨都沒人收斂。

正感慨之際,耳畔忽然聽到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緊跟著,一大隊騎兵在張寶生的帶領下,風馳電掣般沖向了不遠處的山坡。

「莫非奕胡見走投無路,準備拚死一搏?」駱懷祖楞了楞,本能地抬起頭,用目光看上騎兵們刀鋒所指。卻愕然發現,有一小隊粟特人,正用旗杆挑著一片白色的葛布,跌跌撞撞地向騎兵們靠攏。

「媽的,真是丟人現眼。」駱懷祖立刻就明白了粟特人的來意,忍不住再度朝地上猛啐!

作為齊墨的掌門,他雖然腹黑了一些,也喜歡忽悠別人為自己火中取栗,但心中至少有大事不成,一死了之的覺悟。像這種不考慮實力就挑起戰火,打不贏立刻就跪的行為,實在令他無法理解和接受。

擔心張潛心軟,輕易就放敵酋一條生路。罵過之後,他趕緊安排麾下兩名校尉,帶著弟兄們去營內安頓。然後自己不顧疲憊,胡亂收拾了一下行頭,就直奔中軍而去。才進了中軍帳門,就聽見張潛柔聲對人說道:「既然奕胡特勤是受了別人欺騙,才犯下如此大錯,本帥的確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弟兄們辛苦作戰,本帥也不能讓他們白忙活一場。這樣,你給奕胡帶個話,說本帥准許他自贖自身。他本人兩千兩黃金,麾下弟兄,他想帶走一個,作價二十兩黃金。只要他繳足了錢,本帥立刻讓弟兄們讓出道路,放他……」

「不可!」駱懷祖大急,三步並做兩步衝到帥案前,高聲勸阻:「鎮守使,兩千兩就放他走,豈不是太便宜了他?!過後其他小國得知,進犯碎葉鎮竟然如此便宜,即便打輸了只要交兩千兩金子就能脫身,豈不是一有人煽動,就會……」

「掌書記稍安勿躁!」張潛笑呵呵地擺擺手,柔聲打斷,「你回來的正好,奕胡麾下的佘拓達干說,他們之所以進犯碎葉,是上了大食講經人的當。我記得當初把你留下,就是為了捉拿一夥大食匪徒。卻不知道那個講經人,可否也在其中?」

「在,被我用手雷炸爛了,只剩下一具無頭屍體!」駱懷祖又是一愣神,氣哼哼地回應,「屍體我也帶過來了,怕爛掉引起瘟疫,已經派弟兄們用硫磺和鹽巴去處理了!」

「留著他作甚,燒掉,趕緊燒掉。張貴,你去!」張潛聞聽,再度輕輕擺手。彷彿大食智者阿里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一般。

「是!」張貴答應一聲,快步出帳。路過駱懷祖身邊之時,卻悄悄用胳膊碰了下後者的肩膀。

駱懷祖原本已經對張潛的表現有所懷疑,頓時,心領神會。卻不敢將態度轉變得太快,繼續裝出一幅不滿的模樣,叉著手提醒:「鎮守使,大食講經人已死,奕胡當然什麼責任,都可以往他頭上推!但是,奕胡身為怛羅斯之主,還是石國國王的親弟弟,他如果心中對咱們碎葉沒起半點兒歹意,那大食講經人還能用蒙汗藥迷暈了他,然後代替他調兵遣將,攻入碎葉境內?」

「對啊,他殺人放火的時候,怎麼沒意識到自己上當,打輸了就意識到了?」

「如果此刻他打進了碎葉城,他能幡然悔悟么?」

「掌書記說得對,鎮守使,賊人姦猾,切莫相信他們的花言巧語。」

「鎮守使,別跟他們廢話。下令攻山,末將願意做先鋒!」

……

在場的將領,反應都不慢。相繼揮舞著手臂高聲叫囂。彷彿張潛如果不同意大夥繼續進攻,他們就會發動兵變一般。

「掌書記請聽在下解釋!各位將軍,請容在下解釋。」下山來求饒的石國達干佘拓聞聽,連忙賠著笑臉,向四下拱手,「石國怛羅斯城達干佘拓,見過掌書記。掌書記和各位將軍有所不知,調遣兵馬進攻碎葉,的確是我家特勤親自下的命令。但是我家特勤年少,不知道人心險惡,又不幸拜了大食智者阿里為師。所以纔此人的哄騙之下,犯下如此大錯。我家特勤,知道自己罪不可恕。然而,大唐畢竟是天朝上國,不會跟我們這些化外蠻夷一般見識。如果鎮守使能放我家特勤一條生路,非但昭武九姓,會廣頌鎮守使仁厚之名,我家特勤,也願意拿出足夠的賠償來,以示悔過的誠意!」

「化外蠻夷?你說得倒是順口。蠻夷就可以胡作非為,如此,大夥都當蠻夷好了!以後,老子帶人去你石國殺人放火,也一句我乃化外蠻夷,就可以不受任何約束!」駱懷祖聽得連連撇嘴,但嗓門終究還是比先前小了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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