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東望長安 第六章 新兵(下)

「你的臉怎麼回事,誰打的?」張潛飛身跳下坐騎,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了張三面前,鐵青著臉色詢問。

這個張三他認識,是去年他帶領安西軍收復姑墨之後,接受動員帶頭參軍的奴隸工匠之一。因為口齒靈活且身體結實,在凍城被提拔為伙長,帶領凍城參軍的另外一批新兵。隨後,又因為會說一口流利的突騎施話,被破格選拔進入敢死隊,跟他一起潛入過葉支。

按道理,對於這樣一個可塑之材,教頭任丙應該欣賞有加才對。而掄起鞭子朝臉上抽,甚至還準備拔刀砍人,則明顯是恨之入骨了。所以,作為碎葉軍的主帥,張潛必須弄清楚,雙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不是因為任丙剛才沒來得及將刀拔出,就輕鬆將此事揭過。

「他頂嘴!」任丙心裡發虛,不待張三回應,就搶先解釋。「我本來想給他個教訓,抽他肩膀幾下,沒想到另外有人忽然推了他一把。」

「我沒問你!」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高聲強調。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張三,盡量放緩了聲音發問,「你的臉怎麼回事?可是他打的?他為何要打你?」

「回鎮守使的話,是任教頭打的,但是,我剛才的確不該頂嘴。」伙長張三猶豫了一下,低著頭回應。

他以前給突騎施人做奴隸時,挨打是家常便飯。而據他觀察,眼下在新訓營擔任教頭者,以姓任和姓郭的居多,並且大都出自於張鎮守的親兵團。所以,在他想來,即便張鎮守體恤弟兄,今天為他主持了公道,頂多也是罵任丙兩句了事。而萬一任丙懷恨在心,跟其他親兵串通起來坑害他,他自己小命難保不說,還會拖累麾下的弟兄們。

與其那樣,就不如他自己受些委屈,主動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臉上的鞭痕很快就會消失,而他在新訓營結業之後,就盡量主動請示被派往新姑墨或者葉支,躲任丙遠遠的,盡量不再跟此人打任何交道。

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選擇,話音落後,任丙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輕鬆。然而,張潛卻好像對張三的回答有些不太滿意,竟然將目光又快速轉向了另外幾個新兵,皺著眉頭詢問:「你們呢,你們誰能告訴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張伙長為何會挨打?任丙對他的處罰有沒有道理?」

「我們,我們……」路光腚,馬掌釘、鐵柱、楊樹杈、塔爾呼、車前草、包戈等新兵,嘴巴嚅囁著,半晌回答不出一個字。

在以前做奴隸時,大夥甭說挨鞭子,就是挨刀子,也只能聽天由命。如今生活比作奴隸時好了百倍,偶爾被教頭抽幾鞭子,其實真的不算什麼大事情。剛才大夥之所以合力搶奪馬鞭,是因為一時熱血上頭。而這股熱血來得快,去得也快,當頭腦恢複冷靜之後,他們誰也不想為此事,跟張鎮守身邊的親信結仇。

「逯得川,你呢,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么?」張潛立刻明白,這樣問下去,不可能問出答案來。顧不得失望,果斷點將。

這是第二個曾經陪他一道潛入過葉支城的新兵,因為當晚及時喊了一嗓子,勸降了城頭上所有不知所措的突騎施武士,還被記了一次大功。他將此人送到新訓營,是期待此人掌握的基本作戰技能之後,能堪大用。而不是變成一個連實話都不敢說,就知道拍上司馬屁的窩囊廢。

「回鎮守使的話,在下知道。」被點了將的逯得川,總算沒讓張潛失望。一邊叉手向他行禮,一邊梗著脖子高聲回應,「事情起因,就在屬下身上。新訓營每天訓練的跑步科目,是兩圈半。我們伙今天一早已經跑完了兩圈半,準備繼續加練半圈兒。王德寶體力不濟,張伙長不願意放棄弟兄,所以默許了我拖著他跑。任丙教頭誤以為我們在偷懶,追上來呵斥我們。張伙長跟他解釋,他不肯聽,還抽了張伙長鞭子!」

「你胡說,是他頂撞我在先!」沒想到一個新兵,居然嘴吧如此刁,三兩句話就將自己推到了極為不利位置,教頭任丙大急,紅著臉高聲反駁。

「他們都可以作證,伙長當時還向你出示了計算圈子的竹籤。周旅率在不遠處,應該也看見了。」堅信張三的鞭子,是替自己挨的,逯得川咬著牙補充。

大不了今後不當兵了,自己能寫會算,而碎葉城裡出現了那麼多新作坊,總得有人幫忙記賬。自己去當個帳房先生,也餓不死人,更何況,按照碎葉城的規定,自己作為唐人,名下還有一百畝地可供刨食!

「鎮守使容稟,逯得川當時是拖著我跑,我們伙全體,的確已經跑夠了一千五百步。」與逯得川懷著同樣心思的,還有王德寶。喘息著湊上前,努力站直身體,向張潛叉手行禮。

張潛沒有理睬他,只是將目光掃向其餘幾名新兵。登時,路光腚,馬掌釘、鐵柱、楊樹杈、塔爾呼、車前草、包戈等人,全都躲無可躲。一個個,只好鼓起全部勇氣,七嘴八舌地小聲回應,「回鎮守使,逯得川說得沒錯。」

「回鎮守使,就是逯得川說得那樣。」

「我們的確已經跑夠了,沒偷懶。」

「任教頭冤枉了我們。」

……

「周旅率,過來!你說,剛才你看到了什麼?」張潛狠狠瞪了任丙一眼,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遠處想溜卻不敢溜的旅率周曠。

「回鎮守使,卑職,卑職看到,看到他們跑完了兩圈半。還親手給他們發了竹籤。」歉意地向任丙投過去一瞥,旅率周曠硬著頭皮回應。

同樣在新兵營當教頭,但是他的級別,卻比任丙低許多。並且他是來自疏勒,而任丙則來自長安任家。

「任丙為何打張伙長,你知道么?」將周曠的全部動作,都看在了眼裡,張潛於心中又嘆了口氣,繼續低聲追問。

他麾下,總計才有三千多老兵,卻已經自動分出了親疏遠近。

半個時辰之前,他還在擔心,屠龍者將來會長出犄角,此刻,卻已經看到,寓言正在一點點變成現實。

「屬下知道!」旅率周曠不敢得罪任丙,卻更不敢給張潛留下壞印象,硬著頭皮,小聲回應,「任教頭誤以為張伙長在袒護手下弟兄偷懶,想給他一個教訓。但最開始沒下狠手,的確是朝著脊背處抽的。後來不知道怎麼不小心,就傷了張伙長的臉。」

「是,是有人想替他挨鞭子,推了他一把。」教頭任丙越來越心虛,自己主動低聲解釋。

張鎮守最痛恨有人恃強凌弱,這點,他在長安城時就聽說過。崔管家就是因為討債不成,試圖牽走別人家的耕牛,才失去了張鎮守的歡心,進而從大管家變成了二管家,讓任全那廝白撿了個大便宜。今天他毆打新兵,被張鎮守抓了個現形,恐怕結局還不如崔管家!當時,張鎮守只是一名莊主,沒有任何官職在身,也不需要拉攏那些佃戶。而現在,張鎮守卻位高權重,並且急需拉攏軍心。

果然,查清楚了前因後果之後,張潛的臉色更加難看。將目光轉向他,沉聲追問:「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不是有人推他,你打他就沒問題了?你叫任丙,是從前年冬天開始,就被任琮調到我身邊擔任護衛的吧?一年半來,我可打過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

「沒,沒有!」任丙的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啞著嗓子,小聲回應。

「那你打起人來,為何如此順手?」張潛的聲音依舊不高,卻透著無法壓抑的憤怒。

「屬下,屬下知道錯了,請莊主責罰!」任丙心臟又是一抽,直挺挺跪了下去,不敢再做任何分辯。

他是任家的家丁,張潛按道理算是他的半個主人。在解除他的奴籍,將他轉為六神商行的大夥計之前,張潛只要不把他活活打死,哪怕打個半殘,官府都肯定不聞不問。但是,張潛卻從沒打過任何護衛,甚至,連重話都很少對他們說。

「上了戰場之後,他們就是你的弟兄。你拿他們當奴僕,生死關頭,還能指望他們為你拚命?」張潛狠狠瞪了任丙一眼,鐵青著臉搖頭。

先進的火器,可以讓碎葉軍在短期內取得戰場上的優勢。然而,卻不能長久。一旦對手找到了火器的弱點,並開始針對性訓練,發射速度緩慢的火槍和威力有限的手雷,就會失去神秘性並且作用大打折扣。而這個時候,敵我雙方,比拼的就是將領和軍隊的真正實力,包括數量。

以碎葉鎮目前的人口基數和農田基數,碎葉軍的數量就不可能超過兩萬!而張潛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在指揮水平方面,恐怕連郭元振都不如。那麼,當火器的加成大幅降低之後,他再想獲取勝利,就只依能靠碎葉軍上下齊心,且整體素質,能遠遠超過對手了。否則,空有先進武器,碎葉軍就會變成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晚明官軍,拿著火槍大炮卻被一群剛剛走出山林的野人趕了鴨子!

「鎮守使息怒,任教頭,任教頭他,其實也是為了弟兄們好!」眼看著張潛就要「誤入歧途」,駱懷祖果斷在旁邊出言提醒。

張潛缺乏跟底層軍官和士卒打交道的經驗,他可不缺乏。在他看來,軍中老兵欺負新兵,上級欺負下級的情況,實在正常不過。而通常主將看到這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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