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四十八章 格局

在張潛的記憶中,另一個時空的每一次奴隸解放,都必然與殺戮和戰爭為伴。舊的奴隸主不願放棄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奴役人類帶來的快感,哪怕有更好的生產方式和賺錢手段,也一定會不惜代價去維護奴隸制的延續。而一些眼瞎心也瞎的所謂文化人,還會為奴隸主大吹法螺。於是,奴隸主和解放者之間的衝突必然愈演愈烈,直到其中一方的血液流盡……

為此,張潛已經做了最壞打算,甚至準備迎接十姓突騎施再度結伴反叛的噩耗。反正娑葛已死,無論是居心叵測的大食人,還是不甘寂寞的突厥人,暫時都找不到新的扶植目標。而十姓突騎施,也很難做到齊心協力。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他將麾下所有將士成功融合到一體,剛好挨著部落找過去,跟以戰養戰。

然而,黃姓突騎施長老們的生存智慧,卻讓他刮目相看。回去之後不到十天,且拙、万俟兩個就又來了,同時還攜帶了四千多名奴隸,另外一名喚做茶戈的長老,以及莫雷長老的首級。

「啟稟張大帥,莫雷試圖對您委派去的王鎮守不利,所以我等將他擊殺了。」同樣是見了面之後,不等張潛發問,且拙就趴在地上,雙手舉起一隻木頭盒子,高聲彙報。「他的首級就在盒子里,請大帥驗看。」

「拿下去,掛在城牆上吧!」張潛提前了三天,就得到了臨時葉支城鎮守王之渙派人送來的緊急密報,因此也不覺得如何震驚,笑了笑,輕輕擺手。

「葉支城內,今年才被抓來做奴隸的,和三代之內可能有漢人血統的,一共四千三百八十二人,屬下全給您送過來了。因為路上寒冷,凍死了十個。屬下回去之後,就從本族子弟中挑選二十個來,賠償給大帥。」不愧為追隨了娑葛多年的葉護,且拙做事非常乾脆。要麼不投降,投降了就將新上司的命令貫徹到極致。

「等會兒先送入校場,向郭都尉清點移交,至於你的賠償就算了。」既然對方態度如此積極,張潛也不逼迫過甚。笑了笑,輕輕擺手,「你們黃姓今年戰損太重,總得留一些年青力壯的看家,以免遭受他人窺探!」

「多謝大帥!」且拙頓時做出一副感動模樣,紅著眼睛叩首。隨即,又將黃姓突騎施部新「推舉」出來的第三長老茶戈,向張潛引薦。

為了拉攏人心,張潛少不得要和顏悅色,對茶戈長老鼓勵了一番。隨即,又問起了黃姓突騎施部的過冬物資準備情況,以及部族今後發展打算等。那且拙長老有求於唐軍的庇護,所以也不隱瞞。老老實實地回答說,越冬物資還算充足,特別是交出了這批奴隸之後,部落里又省出了不少口糧。而突騎施人向來不忌諱吃魚,實在沒糧食,將熱海表面鑿一些冰窟窿出來,自然有魚主動往冰上蹦。

至於來年,黃姓突騎施就只能在葉支城方圓百里內游牧了。太遠,就容易跟別的部族起衝突。如果對方規模小還好,彼此之間有了矛盾還可以協商解決。如果對方規模龐大,衝突發生後,就有可能給黃姓突騎施部帶來滅頂之災。

「沒事,如果有人蓄意攻打黃姓突騎施部,你等自管彙報給王鎮守。他既然做了葉支城鎮守,就有責任保護你們!」聽且拙說得可憐,張潛想了想,笑著做出承諾。

王之渙只帶了三百弟兄進駐葉支,即便傾巢出動,也對付不了一個比黃姓突騎施部還強大的部族。然而,王之渙出馬,在一定程度上,卻代表著大唐的態度。頓時,且拙再度感動得眼眶發紅,啞著嗓子致謝:「大帥不計前嫌,給我部改過自新機會,我部上下已經感激不盡。如今,又准許我部以大帥的人馬做依仗,我部上下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回報大帥的厚恩。」

「很簡單,今後見到說唐言的人落難,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知道對方的語言和表情,都未必是出自內心,張潛笑了笑,順口回應。

「大帥放心,我等今後見到會說唐言的,全都當做是大帥的親信對待!」新「推舉」出來的長老茶戈反應很快,唐言說得也極為流利,順著張潛的口風,高聲表態。

「那張某就有勞各位了!」張潛笑著點頭,然後站起身,親手將三名突騎施長老從地上挨個拉起來,笑著吩咐,「跟我來,張某說過,只要你等聽從命令,就會給你等補償。張某給你們看一樣器物,你們黃姓突騎施有了此物,肯定不愁日後的生計。」

且拙、万俟和茶戈三人,不知道「張大帥」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只好忐忑不安地跟在了他身後。不多時,就被他領到了一間冒著滾滾熱氣的房屋裡,隨即,六隻眼睛全都瞪了個滾圓。

只見屋子裡,支著七八口直徑足有六尺寬的大鍋。鍋底下,木柴吞吐著炙熱的火焰。大鍋內,不知道加了什麼料,正冒著泡沫的沸水,將羊毛煮得上下起伏翻滾,發出來的味道膻臭撲鼻。

饒是習慣了跟羊皮襖和氈子打交道,且拙、万俟和茶戈三人,也被煮羊毛髮出的氣息,直接給熏出了眼淚。而張潛,卻彷彿根本聞不見那刺鼻的味道一般。笑呵呵地帶著三人穿過了臭氣熏天的大屋,來到另外一間寬敞明亮的房子內。

羊毛,整個屋子裡,都是煮好並且晒乾了的羊毛。白得像雪一樣,一捆接一捆摞到了與天花板等高。且拙、万俟和茶戈三人活了半輩子,還只在初生的沒多久的羊羔身上,見過如此潔白的羊毛。而羊羔身上再乾淨,也有母羊舔過的唾液味道。此刻屋子裡的羊毛,卻散發著一股天然草木清香。

只是,再乾淨的羊毛,也只能擀氈子,或者用來絮在衣服內取暖。每年的需求量非常少,因此在西域,羊毛的價格像乾草一樣低廉。說實話,煮羊毛浪費的柴火錢,恐怕都比這一屋子羊毛高。

「再看這邊!」彷彿猜到了三人在想什麼,張潛笑了笑,帶著他們穿過屋子後門,來到另外一間房子里。

房子同樣寬敞明亮,陽光透過鑲嵌著蚌殼的窗子,照在一架半人多高,造型奇特的木器上,隱隱約約,帶著幾分暖意。而張潛,則用右手抓起一大把羊毛,笑著走到木架子前,輕輕踩動最底下的踏板。

踏板上下移動,通過一個巧妙的傳動桿,推動架子上的大輪。大輪緩緩旋轉,通過皮帶,拉動三尺外的一隻小滾輪兒。小滾輪兒上,一根麻線通過帶孔的遠球,緩緩收緊,纏繞於滾輪之外。而在圓球的另外一端,麻線跟張潛手裡的羊毛攪了一起,慢慢將羊毛抽出一縷,帶進圓孔,然後又旋轉著擰成羊毛線,緩緩纏繞在了小滾輪上。

張潛不再說話,一邊踩動踏板,一邊彎腰用左手抓起新的羊毛,與右手裡羊毛續在一起。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嫻熟,短短二十幾個呼吸之後,一個巨大的羊毛線團,已經出現在小滾輪兒外。

緩緩停下踏板,他靜靜地等待滾輪停止轉動。然後將羊毛線團從滾輪上取下來,笑著放到一個竹筐里。隨即,又拿了三根長長的筷子,從羊毛線團上挑出一個線頭,手指夾著筷子迅速移動,轉眼間,就將線團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圓筒狀織物。

放下「筷子」,他將圓筒狀織物遞到且拙手中。隨即,又打開一個箱子,從裡邊拿出同樣材質的幾件織物,挨個遞給三位突騎施長老。

有短衣,帽子,手套,襪子,每一件,都由羊毛線編織而成。雖然比起麻布厚了幾倍,也遠不如絲綢光滑,給人的感覺卻柔軟且溫暖。

且拙哆嗦著跪了下去,緊跟著,是万俟和茶戈。不敢讓手裡的織物著地,他們將手全都舉過了頭頂。沒等開口說話,滿是風霜的面孔上,已經眼淚滾滾。

「煮羊毛,紡毛線和織毛衣,你們如果想學,儘管派人過來學,我都可以傳授給你們。如果你們的人不想下辛苦學,我可以收購你們的羊毛,每斤十文錢!你們有多少,我收多少。」早就在被解救回來的奴隸臉上,看到過類似的表情,張潛絲毫不覺得奇怪,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彷彿自己隨手送出去的是幾把羊毛一般。

而且拙、万俟和茶戈三人,卻知道這份禮物真正價值。一個個高舉著手裡的織物,泣不成聲。

這次,他們是真的感動了。

他們本以為,所謂回報,張潛只是隨口一說。作為戰勝者,張潛沒有大開殺戒,沒有搶奪黃姓突騎施的口糧和牲口,並且答應為他們提供庇護,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他們真的不敢奢求更多。

然而,張潛卻親手為他們推開了一道門,讓他們看到了黃姓部族真正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要知道,在西域,一頭羊只能賣五六十文,已經是高價。到了每年深秋,必須大肆宰殺牛羊以保證過冬的草料不至於短缺之時,一頭羊的價格幾乎與三隻雞相等。至於羊毛,用不完的,只能扔掉或者當柴火燒。(註:此為事實,70年代初,牧區一頭羊只能賣五塊錢,一隻雞一塊五。)

如果將羊毛按照「張大帥」的法子,煮得像雪一樣白,除掉膻味兒,晒乾後紡成毛線,再編織成衣服、帽子、手套和襪子,其價值,恐怕會上漲幾十倍。即便不上漲,按照「張大帥」給出的,每斤羊毛十文錢計算,一頭羊身上每年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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