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三十九章 驚喜

白河西岸,安西軍大總管臨時行轅內,瀰漫著酒精和藥材味道。明亮的燈火下,文職官員們小跑著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身體都像上了發條一般不知疲倦。

而武將們,則瞪著通紅的眼睛圍在一張巨大的桌案前,對著用碎米堆成的簡易輿圖指指點點。(註:古代原始沙盤,隋唐時期已經採用。)

「大總管,牛油炒麵二十萬斤,肉乾五萬斤,已經運入大營之內!」司倉參軍陸明遠匆匆忙忙來到帥案前,喘息著向牛師獎彙報,「此外,金創葯兩千斤,箭矢十萬枝,投槍兩萬枝,明天辰時就能送到。」

「大總管,各部弟兄已經將戰馬檢查完畢,迄今沒有發現傷病。此外,王都尉派信使送來消息,從輪台送往龜茲的馬料也已經啟運,三日之後就可抵達。」另外一名參軍頂著滿頭熱氣上前,聲音嘶啞而又興奮。

「大總管,火藥(酒精)還剩下兩千斤,剛好裝滿二十輛火龍車。後續還有三千斤,已經通知輪台那邊,不要運往龜茲,直接運到行營交接。」

「大總管,暖帳已經豎好,鐵皮爐子也安裝完畢。凍傷的弟兄,一個時辰內,就會盡數轉入暖帳……」

大軍出征,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在冬日的草原上,最大的敵人,未必是那些策馬掄刀的部族武士,而是寒冷的天氣和從不停歇的狂風。

因此,輜重補給重要性,不得不提高到與作戰相等的地步,有時甚至超過作戰。畢竟,以安西唐軍目前的實力,草原上已經很難找到可以憑一次戰鬥,就令他們全軍覆滅的對手。而老天爺想全殲他們,卻只需要連續來上幾天暴風雪。

「嗯,大夥辛苦了!」牛師獎滿意地沖大夥點頭,隨即,啞著嗓子吩咐,「軍糧、箭矢已經足夠,通知龜茲城那邊不要繼續運了。但帳篷和鐵皮爐子,讓常書欣再加把勁兒,組織工匠儘快打造。至少保證弟兄們受傷之後,能有個暖和地方養著。此外,試試猛火油能不能灌進火龍車裡,當火藥(酒精)使用。那東西,我記得龜茲城裡還有兩三萬斤,一直沒有用完。眼下娑葛已經退兵,城裡不用留那麼多猛火油……」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感覺有些中氣不繼。低下頭,小聲咳嗽,蠟黃的面孔上,轉眼間就涌滿了汗珠。

旁邊的親兵見狀,連忙上前幫他捶打脊背順氣。牛師獎卻一把推開了親兵,雙手撐在帥案上,努力站直身體,繼續吩咐,「如果能用,以後就讓火龍車用猛火油。省下來的火藥,也好給弟兄們傷口消毒。咳咳,咳咳,咳咳……」

「是!」

「大總管放心,卑職這就派人去通知常將軍!」

「大總管,儘管放心。我等這就安排人手去試!」

……

眾參軍連聲答應,看向牛師獎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老將軍已經七十多歲了,連續一個半月來,他每天幾乎都釘在城牆上,跟弟兄們並肩作戰,體力已經被消耗到了極限。然而,發現並確認娑葛是真的退兵之後,老將軍卻沒休息一下恢複體力,而是立刻帶領將士們殺出了龜茲城。

「老夫不妨事,你們不要用這種目光看著老夫!」敏銳地察覺到了大夥的擔憂,牛師獎皺著眉頭,輕輕擺手。「老夫這個年齡,如果能馬革裹屍而還,其實是一種榮耀。」

眾人低頭拱手,默默散去忙碌。誰也沒勇氣出言勸告牛師獎返回龜茲城中休養。

牛老將軍說的是實話,作為武將,征戰一生毫髮無傷,並且沒死於內部權力傾軋,在老得不能動彈之前馬革裹屍,的確是一種幸運。而老將軍之所以急著追殺娑葛,卻不僅僅是為了取此人的首級,告慰無辜枉死者的在天之靈。同時,也是為了報答張潛的救命之恩。

如果沒有張潛奔走數千里,聯絡周以悌和阿始那忠節兩人進兵三河口,威脅娑葛的側翼,大夥真的不敢保證,能否守到最後。而如果不是張潛在數日之前忽然抄了娑葛的後路,拿下了突騎施人存放糧草輜重姑墨城,娑葛也不會匆匆忙忙的退兵。

突騎施人原本隸屬於突厥,各方面,都嚴重受到突厥人的影響。所以,作戰能勝不能敗。此番娑葛未如願攻下龜茲,不得不退兵而去,對他的聲望和影響力,絕對是一個沉重打擊。短時間內,此人很難再召集起如此多的兵馬,前來攻打大唐的城池。

而娑葛如果不及時將姑墨城奪回,或者不能及時打幾個勝仗的話,那些追隨娑葛的部族,也會陸續棄之而去。所以,從龜茲撤離的娑葛,眼下正處於最危險,最好戰的狀態。只要看到可以攻擊的目標,他就將不惜代價地展開進攻,以此拯救自己的威望和顏面。

正因為看到這一點,周以悌和阿始那忠節,才毫不猶豫率部撤離了三河口。以免被娑葛臨死之前狠咬一口。但是,張潛卻缺乏與部族酋長打交道的經驗,未必會選擇果斷抽身。所以,接下來他肯定會成為娑葛反咬地首選!

所以,安西軍必須儘快追上去,咬住娑葛的尾巴,讓他無法全力去追殺張潛。否則,龜茲城安穩了,西域沒事了,張潛卻死在了娑葛手裡。那樣的話,牛老將軍這輩子,都會覺得負疚。

「捷報,大總管,孫將軍從俱毗羅城送回捷報!我軍前鋒攻破俱毗羅城。全殲城內賊兵!」一名親兵小跑著沖入,雙手高高舉起一支傳信用的竹筒。

四周圍,歡呼聲響若雷動。曾經被娑葛堵在龜茲城內打了一個半月的將領們,全都興奮得手舞足蹈。

「信使在哪,給老夫帶進來!」牛師獎臉上,卻依舊像先前一樣平靜。抬手接過竹筒,同時吩咐。

「是!」親兵答應著退下,不多時,就將一名滿身征塵的信使帶了進來。後者是一名校尉,也是牛師獎的老部下之一,深知自家大帥不喜歡聽人吹牛皮。所以,行過禮之後,就將安西軍前鋒部隊收服俱毗羅城的經過,毫不注水地如實彙報。

俱毗羅城裡,只有兩千多突騎施人留守,並且不是娑葛的嫡系。戰鬥力和戰鬥意志,都不怎麼強悍。擔任安西軍前鋒的孫良佐將軍出於謹慎,先肅清了俱毗羅周圍的敵軍散兵游勇,然後向城頭髮起了試探性進攻。結果,弟兄們才在東側豎起雲梯,敵軍就從西側開了城門,集體逃遁。好在孫良佐準備充分,暗中在城西也布置了伏兵,才將敵軍迎頭攔住,然而盡數全殲於城西五里處的白駝山。

「逃了?沒等我軍的先登攀上城頭就棄城而逃?莫非娑葛那邊又出現了什麼變故?還是周以悌又掉頭殺了回來?」牛師獎身經百戰,立刻從信使的彙報中,發現了情況不對,皺著眉頭沉聲追問。

「沒!」信使想都不想,就用力搖頭,「沒等我軍登上城頭,敵軍就跑了。周將軍也沒掉頭回殺。孫將軍連夜審問俘虜,得到了一個消息,但是還沒經過驗證,屬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麼消息?」牛師獎越聽越覺得奇怪,皺著眉頭吩咐,「你且說給我聽,甭管是真是假!」

「遵命!」信使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振奮的表情,拱了拱手,回答得極為響亮,「稟大總管,據俘虜招供,兩天之前,張潛火燒姑墨。將來不及運走的糧草輜重,給燒了個乾乾淨淨!」

「啥?」牛師獎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按在矮几上的手臂,微微顫抖。

「你說啥,此話當真?」正圍攏在「沙盤」前的將領們,也一個個喜出望外。爭先恐後衝到信使身邊,七嘴八舌地追問,「真的燒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早不燒,晚不燒,怎麼等到娑葛快到的時候才燒?」

「如果燒了,就太好了。娑葛搜颳了多少城池和部落,才搜刮出這點糧草。一把火燒個乾淨,餓死那群王八蛋!」

……

「我家將軍正在派斥候確認!」信使被問得額頭見汗,趕緊四下拱手,「沒確認之前,不敢當真。但俱毗羅城的突騎施人主動逃走是真。俱毗羅距離姑墨州有點兒遠,中間還隔著一個阿悉言城,我家將軍怕耽誤事,先派在下回來告捷,同時將傳言帶給大總管。」

「燒得好,燒得好。就是當著娑葛的面兒燒,才能讓追隨娑葛的那些部落,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牛師獎手指關節發白,臉色卻變得異常紅潤。

從突騎施人棄城而逃的表現推算,他相信傳言是真的。而早不燒,晚不燒,非要等到娑葛馬上殺到姑墨城下之時,燒給此人看,也的確符合張潛的行事風格。

跟張潛一路從長安結伴走到蒲昌海,牛師獎已經多少了解了一些前者的稟性。此子雖然總是對弱者心懷悲憫,卻不會輕易向強者低頭。每當受到的威脅越大,他反擊得也會越狠辣果決。而娑葛起兵造反以來,連屠數座大唐城池,氣焰囂張至極。所作所為,恐怕正觸了張潛的逆鱗!

「報,孫將軍從俱毗羅城送來第二份急報!」又一名親兵舉著竹筒快步衝到中軍帳門口,高聲叫嚷。

還沒等牛師獎做出反應,另外四名親兵扶著一個累脫了力的信使,已經出現在了他視線之內。後者顧不上失禮,扯開嗓子高聲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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