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二十七章 烽火

「問題是,我拿什麼去說服郭元振,讓他主動配合原本職務在他之下的牛師獎?」一時走神,刷牙的力氣稍大,牙刷擦破了牙床,張潛的嘴裡,立刻泛起了濃郁的血腥味道。精鹽隨即滲入傷口,疼得他連連皺眉。

牙刷和精鹽,都是郭家旗下的作坊所造,基本上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技術的極限。但是,比起後世的牙刷來,舒適性和安全性,卻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張潛在長安之時,曾經屢屢試圖改進牙具,卻無能為力。手機在他生活中起到的作用,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越來越小。手機中那個資料庫包羅萬象,卻不會包羅到像牙刷如何製造這麼微小的技術。同樣,在臨行之前,他曾經冒著電池失效的風險,連續多日翻看手機中的資料,對於景龍二年發生於西域的這場衝突,卻毫無所獲!

比起發生於長安城中的歷史大事,發生於西域的衝突,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根本不值得後世學者過多去關注。而無法了解這場衝突的過程和結果,張潛就無法做事後諸葛亮。更無法找到事情的關節節點,去順勢而為,或者改變其走向。

眼下他想要解決問題,就只能和普通唐朝人一樣,完全憑藉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收集一切可能收集到資料,找到其中相關每一個當事人的部分,剝繭抽絲。然後盡量站在對方的角度,判斷問題,做出各種選擇。然後再互相比較,挑出其中最大的一種可能。

而在大唐沒有互聯網,資料不可能「一搜即就」。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對如何周旋於周以悌,郭元振、牛師獎三人之間,讓三人齊心協力去對付娑葛,毫無頭緒。

他只了解到,金山道大總管郭元振善於撫眾,深受突騎施、大小勃律、葛邏祿、乃至西突厥各部首領的擁戴,甚至連對蔥嶺以西虎視眈眈的大食人,對其也極為尊敬。而周以悌的轄區,其實還在郭元振的背後,距離長安更近。

「雖然娑葛打出的旗號,是只找周以悌和阿始那忠節復仇,不反大唐。但是,如果于闐和姑墨兩地長時間被他所掌控,他隨時都可以切金山道與長安的聯繫。」腦海里忽然有靈光乍現,張潛楞了楞,伸向臉盆的手迅速停頓。

他好像有點理解,為何郭元振始終堅持招安娑葛,而不是剿滅了。眼下憑著他跟娑葛的私人交情,金山軍還不能算一支孤軍。而萬一朝廷兵馬征討娑葛不利,或者長時間混戰,來自中原的補給,就再也無法平安抵達疏勒。屆時他的金山軍,就要同時面對大食人和娑葛兩個方向的攻擊,隨時都有覆滅的風險。

但是,這樣做,除了鼓勵反叛之外,金山道卻難免受制於娑葛。以郭元振領軍多年的經驗,應該不難看出這一點。所以,想要勸說郭元振同意發兵配合牛師獎,絕對不能從什麼大局著手,而是要讓他看清楚,娑葛的狼子野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還沒等張順著這個方向梳理出一個大致思路,軍帳外,已經傳來了低沉的戰鼓聲。震得臉盆里的清水波紋蕩漾。

中軍擂鼓聚將!校尉以上聽到鼓聲後,半刻中之內必須趕到中軍帳,違者軍法處置。隨軍一路行來,張潛記得最多最清楚的,就是各種規矩。所以不敢怠慢,立刻隨便用巾子蘸著冷水擦了把臉,然後拎著外袍和皮冠向中軍奔去。

一邊跑一邊穿,待人跑到中軍帳門口,外袍和皮冠也穿戴得整整齊齊。左驍衛的大小將領們先他一步趕到,看見自家行軍長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模樣,臉上立刻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作為牛師獎麾下的老班底,他們在行動上,本能地排斥張潛這個被朝廷強塞進來的行軍長史。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卻不覺得張潛這個行軍長史有多討厭。

原因很簡單,首先,張潛長得討人喜歡,做事說話又從不端架子,甚至每每以晚輩自居,大夥很難從禮節上挑他的毛病。其次,張潛為人豪爽,出手闊綽,凡是有需要大夥幫忙的地方,過後肯定會給予豐厚回報。曾經有人在回答了他的疑問之後,以試探的態度向他討取耀星鎧,結果他連眉毛都沒皺,就連鎧甲帶頭盔和護腿,送了一整套。

再次,張潛還不喜歡多管閑事。自從做了行軍長史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向大夥學習,討教,對於自己不懂的地方,絕對不裝明白,更不喜歡指手畫腳。

還有……

總之,與諸多優點相比,張潛在軍事上的外行,眾將校反而不太在意。大軍遠征,朝廷派監軍或者行軍長史隨行,乃是大唐立國以來的慣例。與其讓朝廷派一個什麼都懂,卻鼻孔朝天,處處指手畫腳的老傢伙來,還真不如張少監這個性子隨和的門外漢,至少,他不會故意給大夥製造麻煩。

「好,人已經到齊,掛輿圖!」牛師獎對於張潛的看法,如今也是欣賞多於排斥。先友善地沖著他點了點頭,隨即大聲吩咐。

「是!」幾名中兵參軍答應著,快速將牛皮輿圖用繩子拉起,剎那間,幾道彎彎曲曲的黑線和數個紅色的圓點兒,清楚地落入大夥眼底。

是隴右道全輿圖,包括從沙洲到鹹海的所有戰略要地。甚至還包括早已失去多年的昆墟、寫鳳和波斯都督府。

比起後世動輒一比數千萬的高精度地圖,眼前這幅畫在牛皮上的輿圖,只能算作小孩塗鴉。不過,憑藉最近一段時間對西域地理知識的惡補,張潛還是很容易地在輿圖上,分辨出了玉門關、疏勒、碎葉、龜茲、于闐、播仙等城池的位置,以及葯殺水、烏滸水與赤河!(註:葯殺水,現名希爾河。起源於天山,流入鹹海。赤河,現名塔里木河。)

所有的城池,都位於河道旁。每一條河流改道,都必然引起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小國家的滅亡。大唐與西域各族,乃至跟大食人的戰爭,都圍繞著這些河流進行。控制住一條河流,就等於控制住了沿河的所有城市和綠洲,以及生活在綠洲上的所有部落。

大唐在十六年前,相繼失去了對葯殺水和烏滸水流域的控制權,所以在輿圖上,月支都護府和大宛都督府,與寫鳳、波斯都督府一樣,也都被塗成了灰色。而原來的安西都督府,則從葯殺水流域,內遷到了赤河流域。

著名的安西四鎮,彼此之間距離非常遙遠。其中疏勒和龜茲,靠近赤河主幹,于闐則位於赤河的一條支流上,靠近天山。而大唐剛剛失去的碎葉鎮,地理條件其實最為優越,旁邊就是碎葉湖(伊塞克湖),還有一條碎葉河,從北方奔流而來,給碎葉湖源源不斷注入活水。

從輿圖上看,郭元振與周以悌兩人之間的矛盾,也愈發清晰。數月之前,周以悌兵敗碎葉城,卻沒有引領殘軍向距離碎葉較近的疏勒靠攏。而是沿著赤河的支流,一路向南敗退了上千里,先去了于闐固守,隨即又從於闐退向了播仙。(註:播仙,即且末城)

「捷報,右威衛將軍周以悌與阿始那忠節一道,七天之前,重新奪回了于闐,打通了與疏勒的聯繫!」牛師獎的聲音,再度從帥案後傳來。剎那間,就引發了陣陣歡呼。

左驍衛的將校們,高興得手舞足蹈。都覺得周以悌此番反擊,解氣而又及時。當娑葛發現,光一個右威衛,他都未必對付得了。此刻左驍衛也趕到安西,娑葛自然會仔細掂量,是繼續打下去自取滅亡,還是接受朝廷的「調停」,見好就收。

此外,赤河流域那些牆頭草小部落,向來是永遠站在勝利者那邊。娑葛遭到這次失敗後,各個部落,肯定又會爭相向大唐示好。對於左驍衛來說,這意味著更及時的消息,更充足的補給和更順利的行軍,大夥如何能夠不開心?

「今天召集爾等,老夫想說兩件事!」牛師獎是一名宿將,早就做到了情緒不為外來消息所左右。將手向下壓了壓,繼續高聲宣布,「本帥決定,先取道且末河,趕赴于闐。雖然此行是為了調停娑葛與阿始那忠節兩人的衝突,卻必須是在娑葛主動退向碎葉之後,才有調停的可能。否則,只會鼓勵娑葛的氣焰,讓他愈發囂張!」

「大帥英明!」

「先打了再說,打痛了他,自然什麼的能談!」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現在提出調停,等同於示弱!」

「阿始那忠節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至少眼下對大唐畢恭畢敬。」

「大帥儘管下令,我等莫敢不從!」

……

剎那間,回應聲響徹中軍。將校們摩拳擦掌,巴不得早點趕到戰場,給娑葛當頭一棒。

「第二件事!」牛師獎又將手向下壓了壓,笑著補充,「此行攜帶了大量輜重,足夠我左驍衛用上一整年。兵貴神速,本帥想要去支援周以悌,肯定不能攜帶如此多的輜重。所以,需要有人押著大部分輜重,取道菖蒲海,沿著赤河前往龜茲。並且與龜茲守將常書欣一道,提防娑葛狗急跳牆!」

中軍帳內回應聲,立刻消失不見。所有人將校都將目光轉向了張潛,希望他能主動請纓,擔任起押運輜重的任務,前往龜茲。

「大總管,張某不通軍務,去了于闐也幫不上忙,願意為大夥押送物資!」張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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