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二十五章 禮物

「如何,我早就跟你說過,李顯那廝……」駱懷祖簡直就是個魔鬼,總是在張潛心情灰暗的時候出現,這次也不例外。

雙手輕輕一按窗檯,他就習慣性地準備翻窗而入。雙眼卻忽然在窗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果斷改變力道翻身後仰,「噗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小心!你沒事兒吧!」張潛推開鑲嵌了大塊平板琉璃的窗子,笑著問候。對方卻又一躍而起,將手指探向窗子,「沒事,沒事,你居然把所有窗子都改成了大塊琉璃板的?那得多少錢啊!你,你可真是……」

想說一句張潛揮霍無度,然而,轉念想到此物乃是六神商行旗下的作坊所產,價格已經一路走低到百十文一大片,到了嘴邊的話,就又說不出來了。兩眼瞪著張潛,呼呼直喘粗氣。

「改成這種大片玻璃板,屋子裡會更亮堂。也省得某些人看都不看,就翻窗子。」張潛笑了笑,信口解釋。隨即,又詫異地詢問:「你怎麼來了,今天書院里沒有課么?」

「有課,請人代我上了。只是教小孩子們打打拳,活動一下筋骨,是個人都會!」駱懷祖翻了翻眼皮,一邊繞向屋門口,一邊悻然解釋,「你要去做安西鎮行軍長史的事情,書院里已經傳開了,教書的先生們一個個都人心惶惶,所以托我過來探聽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人心惶惶?我要去做行軍長史,關書院什麼事?」張潛楞了楞,詢問的話脫口而出,「我剛剛又補了三萬吊進去,書院十年之內都缺不了錢糧。」

「這不是錢糧的事兒!」駱懷祖的聲音先前還從外屋門口傳來,轉眼之間,人卻已經出現在了書房門口,「來書院做事和就讀的,至少有一大半人,是沖著你這個秘書少監來的。如果你不幸戰死在西域,他們還指望抱誰的大腿?還不如趕緊另尋出路。」

「噢!」張潛以前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半晌,才苦笑著搖頭,「我那只是個小學,教人讀書識字明理的,原本也不是什麼做官的終南捷徑。如果有人為這個原因來讀書,早晚都會失望,現在走了也好。」

「恐怕只有你和張山長這麼想,那些送孩子來讀書的家長,有幾個是真正管不起孩子飯的?又有幾個,不是希望孩子將來,能以你張少監的門下弟子自居?」駱懷祖翻了翻眼皮,繼續悻然搖頭。

唯恐對張潛的打擊力度不夠,想了想,他又繼續補充:「況且,萬一你戰死在了西域,以張山長的人脈了本事,能不能保住這個書院,也得兩說。校舍和學田,當初你怎麼得來的,估計,張山長就得加倍給人還回去。」

「聽我一句話,想辦法推了這差事!」不待張潛回應,他已經直接給出了對策,「李顯耳軟心活,向來沒個准主意。趁著大軍還沒出發,你裝病也好,給他送禮物也好,花錢上下打點也好,或者乾脆承認自己沒本事,只要能把行軍長史的差事辭了,不必在乎手段。推薦你的那個人,肯定沒安好心!你只要去了,他們後續就有無數辦法,讓你永遠也回不來!」

張潛苦笑著咧了下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頭。

李顯耳軟心活,這點他早已經領教過了。包括這回,頭幾天還好好地跟他說,想要做一份可以沿用千年的《神龍歷》出來,一轉頭,就派他去做了安西鎮行軍長史。然而,想要通過送禮物或者上下打點,就讓李顯改變主意,顯然就太小瞧這位能把張諫之等「五王」生生玩殘的神龍皇帝了。

至於裝病和自認沒本事這兩個選項,則從沒進入過他的考慮範圍。一則未必行得通,二來失了銳氣,接下來必然處處被動。

「李顯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他派你去送死,你也心甘情願?!」見無論自己怎麼勸,張潛都不為所動,駱懷祖心中著急,說出來的話立刻變得非常難聽。

「我是大唐的秘書少監,國家有事,派我出征,我當然義不容辭?」張潛看了他一眼,淡然回應,「總不能拿好處時奮勇爭先,遇到危險就往後縮吧?我去西域是送死,那別人去就是活該么?駱掌門,你腰間那支量天稱,不是這麼用的吧?」

「你?」一提到量天稱所代表的墨家原則,駱懷祖立刻無言以對。

墨家聖物之所以名為「量天」,就是表明要追求絕對的公平,哪怕是老天爺意思,也會放到秤桿上量一量。而按照這個原則,張潛做了大唐的官,為大唐而戰,就是理所當然。遇到危險就往後縮,才有違墨家門規。

「我這次去安西,不需要你陪著。」友善地向駱懷祖笑了笑,張潛柔聲叮囑,「書院的事情,你多費心,張山長性子太軟,遇到外人來惹事,你就……」

一句話沒等說完,駱懷祖卻猛然伸出手,低聲打斷,「黑火藥配方給我,我替你守住書院,五年,我不能白乾。哪怕你這次有去無回。」

本以為,張潛肯定還要推三阻四,或者討價還價一番。他心裡甚至想好了討價還價的具體讓步底限,卻不料,張潛居然想都沒想,就從書案中找出了一張折好的紙,輕輕遞在了他手裡,「給你!」。

「這是什麼?」駱懷祖被嚇了一大跳,根本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黑火藥配方。手指哆嗦著,將紙張展開,卻發現,上面寫滿了鬼畫符般的東西,自己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這到底是什麼?」下一個瞬間,他氣得臉色發青,用手點著紙上的硫磺,碳和硝酸鉀燃燒公式,厲聲質問。

「黑火藥的爆炸原理。上面的東西,我的兩個師弟都懂。如果我真的一去不回,你可以問他們,我會叮囑他們給你解釋。如果我能回來,你也可以當面問我,我會親自解釋給你聽。無論哪種情況,都不用你再等四年。」張潛的回答聲音非常平靜,彷彿在交代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二,三,四,五……,這上面,是五種東西,對不對。我已經找到了兩種,剩下三種不難找!」駱懷祖氣得兩眼發紅,咬著牙分辨化學公式。卻將代表著硝石的硝酸鉀,當成了三種不同的物質。

張潛也不解釋,想了想,又低聲說道:「但是,等你拿到黑火藥配方之後,我希望你想一想,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到底值得不值得。」

「這話什麼意思?」駱懷祖立刻顧不上再生氣,一邊快速將寫著化學公式的紙張折起來收好,一邊皺著眉頭反問。

「這份黑火藥,是師門一位姓孫的賢人所創立,名字恰好與創立千金方的孫醫聖相同。」不願埋沒了黑火藥的最初發明者孫思邈,也不願意駱懷祖繼續毀人毀己,張潛在腦海里迅速搭配出了一個故事,笑著講述,「他之所以創造出此物,乃是因為肩負血海深仇。而仇家位高權重且身手不凡,他憑藉尋常手段,甭說討還血債,想靠近仇家都難。所以,他花費了數十年工夫,終於創造出了黑火藥。只要操作得法,隔著三五里遠,取他人性命易如反掌。哪怕仇家藏在深宅大院里,周圍有數千護衛,也禁不住他用炮一轟!」

「君子報仇,是年不晚!」駱懷祖親眼看過法壇被火炮轟飛的場景,咬著牙點頭,「那位孫思邈,當得起一個賢人稱呼。」

「但是,當他將黑火藥造成之後,找到了仇家。他卻忽然選擇了放棄,長嘆一聲,轉身返回了師門!」張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補充。

「為什麼?」駱懷祖大吃一驚,追問的話脫口而出。「難道他怕過後被追殺么?我墨家子弟,豈有如此貪生怕死的孬種?不對,你的話有問題,他如果連報仇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可能數十年如一日,去創造黑火藥?」

「不是他失去了報仇的勇氣。」張潛嘆了口氣,輕輕搖頭,「而是他發現,仇家已經病入膏肓。即便他不殺,也活不了幾天了。又何必為了報仇,去殃及無辜?!所以,他轉身返回了師門,此後再也不問世事。」

「仇家病入膏肓?」駱懷祖跟不上張潛的思路,愣愣地重複。「仇家病入膏肓?就沒必要報仇了?那他這些年來所作所為,還有什麼意義?」

「不是沒有意義啊,人總不能為了報仇而活著。他娶妻,生子,研究學問,傳授學問於弟子,不都是意義么?」張潛笑呵呵地看著他,目光中隱約流露出幾分期待,「甚至包括找個地方去實踐心中所想的那個公平之國。總不能為了一個行將就木的人,搭上這一切?!」

「你是說我?」駱懷祖忽然打了個哆嗦,目光變得無比兇悍。聲音也變得尖利而冰冷,「你知道我的仇家是誰?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快要死了?你怎麼知道他快要死了,你……」

無論他的神態多猙獰,張潛的回答都一樣的平靜,「駱掌門身手高強,且不乏拼將一死的勇氣!而據我這大半年來觀察,這世界上,你拼了性命也進不去的,恐怕只有皇宮。更何況,你提及皇宮裡的那位,從沒用過一次敬語,比我這個剛來大唐的外人,還要無禮。」

「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你沒騙我?你怎麼知道他快要死了?你,你說過,你不懂觀星!」駱懷祖心神徹底失守,目光中的兇殘不再,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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