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十九章 蒼生(上)

全文分為上下兩卷,每卷收錄漢字七千五百餘,共收錄漢字一萬五千六百三十二。這就是《小學字典》的初版校樣了。至於字典的大小,預計採用線裝方式成書之後,每卷長一尺,寬八寸,厚五寸。著實有點嚇人,但比起《說文解字》,使用起來卻已經便利得多,至少裝在書箱里可以背著走。

「前輩,真是辛苦你了!」目光從《小學字典》的校樣上抬起來,張潛笑著向賀知章拱手。內心深處,充滿了尊敬和佩服。

不愧為證聖元年的狀元,在賀老前輩的率領下,王翰、王之渙、張旭、牧南風、衛道等人,前後只花了五個多月時間,就將《小學字典》編纂完成。其中,王翰在最後一個月,還被張潛借去了司天監,沒參加最後的修訂。

如此高的工作效率,恐怕放在二十一世紀的科研機構,都是一等一。更何況,賀知章等人全憑著兩隻手和一支筆,根本沒有計算機之類的輔助工具可用!

然而賀知章,卻絲毫不敢居功。謙和地拱了拱手,笑著回應,「是少監想出來的辦法好,且保證了充裕的錢財供應,下官等只是因人成事而已。倘若……」

「前輩,您老怎麼突然拘束起來了。莫非我走了這一個月,秘書監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張潛被突如其來的尊敬,弄得好不適應。站起身,雙手將賀知章按回自己對面的綉墩上。

「那怎麼行,此處終究是官衙。」賀知章沒有他力氣大,只能坐在綉墩上,固執地搖頭,「出了門,你我之間,怎麼稱呼都成。在秘書監里,下官卻必須帶頭遵守規矩,否則……」

「前輩,最近莊子上白酒產量很低。」張潛看了對方一眼,低聲打斷。

「少監,此舉非君子所為!」賀知章大急,瞪圓了眼睛抗議。然而,想想市面上那些「三勒漿」、「劉伶醉」之類的黃酒,與陳放了半年的菊花白之間的懸殊差別,頓時就失去了底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低聲認輸:「也罷,沒外人之時,老夫就繼續托個大。但是,有外人之時,老夫卻不能再叫你用昭。」

「為何?」張潛眉頭一挑,本能地追問。

「不合規矩!再者,言官看到了,肯定也會挑刺。」賀知章卻不肯將話說得太明白,笑著給出了一個非常籠統的理由。「另外,用昭現在也算木秀於林,大夥在日常時候都謹慎一些,總是沒什麼壞處。」

張潛聽得似懂非懂,卻知道,賀知章肯定是出於一片好心。想了想,輕輕點頭,「也罷,有外人的時候,就按前輩說得來。還有,《小學字典》編撰工作,煩勞前輩做個功勞簿,把參與者都做了什麼事情寫進去。如此,我向聖上彙報之時,也能有個憑證。」

「已經著手在做了,只待用昭將《小學字典》清樣過目完畢,下令開始正式印刷,就能拿出來。」賀知章為官當年,當然知道做好了事情必須有所回報,所以也不客氣,笑呵呵地回應。

「給大夥先發一筆錢,具體按七品官員的兩個月薪俸來吧。如果庫上沒有錢了,我來想辦法!」知道參與字典編纂人中,不是嗜酒如命,就是有收藏癖好。張潛想了想,繼續笑著補充。

「有,還有許多。上個月,任家的商行剛剛給著作局結算了一筆字模費和專利。」賀知章笑著點頭,看向張潛的目光里,忽然就又多出了幾分欽佩。

把銅活字印刷機製作方法傳授給任家,再從每一部賣出去的印刷機上,收取「字模」費和「專利費」。而著作局這邊,所需要付出的,只是讓自己和張旭兩人,將所有常見字謄寫一遍,以供匠人刻字之時作為參照!

如此輕鬆的賺錢手段,也只有張潛能想得出來。雖然專利費還要被軍器監分去一半兒,但剩下的錢,卻足以讓著作局一舉摘掉「大唐最窮衙門」的帽子。非但賀某人這個著作郎,說話變得更有底氣。麾下的各位僚佐,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想到張潛出仕以來,所創造的一系列奇蹟,賀知章猛地把心一橫,正色說道:「用昭,老夫在編纂這《小學字典》之時,忽然有了一些感悟。想跟你談上一談!」

「前輩請講,晚輩洗耳恭聽!」張潛微微一愣,果斷笑著點頭。

「這本字典雖然簡單易用,但缺陷也恰恰是過於簡單,只收錄了一萬五千多字,並且每個字只有正音和基本意思,對於其來歷,演變,在不同語境之中的意思變化,都沒做涉及。」賀知章立刻進入了學者狀態,收起笑容,認認真真地補充,「對於不常用的文字,還有一些生僻字,也沒收錄。過後老夫細想起來,未免覺得愧對先賢。因此,老夫一直在想,等《小學字典》完成之後,可否再編纂一部包羅萬象的《大唐字典》,將我華夏文字盡數收錄在內,一個個詳註其音,詳解其意,甚至連其來歷,演變,以及各種用法,都羅列於字典之中。如此,勢必能令後來做學問者,大受其益。我著作局上下人等,也不至於像原來那樣,終日無所事事。」

「前輩想做康熙,做一部《大唐字典》?」沒想到賀知章編纂字典還編纂上了癮,張潛又楞了楞,差一點就把《康熙字典》四個字直接說出來。

好在他反應快,半途中立刻改了口。隨即,又遲疑著點頭,「好是好,秘書監將來也不會缺這筆經費。但是,想真的達到前輩那種目標,恐怕至少需要五六年苦功!」

據他所知,《康熙字典》是在明代《字彙》和《正字通》兩部字典的基礎上,由文華殿大學士張玉書帶隊,半個翰林院的人參與編纂。如此,還花了六年半時間。而現在,賀知章卻要在沒有任何前人著作可供參考的基礎上,編纂出一部類似的巨著,所花費的時間,怎麼可能短得了?!

「十年能成,老夫就心滿意足!」賀知章卻是豪情滿懷,手捋鬍鬚,朗聲宣告。「能夠成此一部《大唐字典》,老夫也足以昂首挺胸告老還鄉了。而用昭,憑此一部《大唐字典》,足以勝過他人著述等身!」

「世叔還要拉上我?」再一次出乎意料,張潛愕然詢問,「光帶著子羽,季凌他們幾個還不夠?」

「這麼龐大的一項事業,老夫一個人帶隊怎麼可能?老夫年紀在這擺著呢,萬一半路駕了鶴,這一攤子事情交給誰?」賀知章搖了搖頭,理直氣壯地回應,彷彿跟人生死在編著《大唐字典》的大業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發現張潛眼神有些僵直,頓了頓,他聲音陡然轉高,「此外,這麼龐大一項事業,肯定少不了錢財支持。老夫可沒用昭那種點石成金的本事,也沒把握能一直跟朝廷要來撥款。所以,你來帶隊,老夫給你當副手。咱們兩個,拉上子羽,季凌、伯高、南風和綱經。不求編纂得有多快,只求精準廣博,十年不成就十五年,二十年。只要《大唐字典》最終能夠完成。便是不朽之功,足以讓所有參與者的光耀千古!」

儒家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如果真的能編纂出一部包羅所有華夏文字,並詳解其來源,演變、正音、意義和用法的《字典》,至少能達到三不朽之中的兩條,立功,立言。所以,也無怪乎賀知章說到激動處,聲音都變了調。

但是,張潛卻從賀知章略顯誇張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上,隱約讀出了一些特別的味道。所以,他並沒有立即做出回應,而是選擇了單手扶著桌案,靜靜沉思。

他早已不是初入官場,屁都不懂的雛兒了。經歷了那麼多風浪,眼下他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已經習慣了多想一層。而多想的這一層,恰恰能揭開很多隱藏的事實。

撥開重重迷霧,他能清楚地看到,賀知章前輩不是真心想要拉著他做《大唐字典》。事實上,做學問,張旭,王之渙、牧南風等人裡頭,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他更適合給賀知章當副手。甚至包括整天縫人就杠衛道,都比他更適合查缺補漏。

賀知章前輩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想用做《大唐字典》這件大事,將他從朝堂之中拉出來。免得他一不小心捲入某個旋渦,被碾得粉身碎骨。

對於朝堂上最近風向的看法,賀知章前輩與李隆基,幾乎沒有任何不同。二人的選擇,表面上大相徑庭,其實骨子裡也差不太多。

前者是通過醉心學問以避禍。後者,則選擇了跑去潞州做別駕。前者希望拉著他一起醉心學問,而後者,則主動示警,並且建議他尋找機會,遠離長安!

「賀叔!」心中緩緩燙過一股暖流,張潛低下頭,看著賀知章的眼睛,笑著回應,「做一部包羅萬象的真正《大唐字典》這事,我肯定支持。無論要錢,還是要人,只要賀叔您提出來,我都一定滿足您的要求。至於我本人帶隊,晚輩真的沒勇氣,把名字列在賀叔您前頭。況且晚輩還有修訂新曆法的事情正在做,短時間內,也不宜給自己再攬新活。」

「這……」賀知章原本就不是一個很強勢的人,見張潛說話時的態度認真,猶豫著沉吟。

「晚輩修訂新曆,需要測定一條子午線。估計用時也不會太短,不可能一直留在長安城裡!」知道賀知章是在為自己擔心,張潛想了想,又眨巴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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