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十三章 當年明月

月光如水,照亮衛州白馬寺的重重院落。大雄寶殿內,青煙繚繞,佛像巍峨莊嚴。

方丈了至帶著兩名小沙彌,緩緩走在佛像前,用乾淨的抹布,將落在蓮花台上的灰塵擦凈,然後又打來清水,認真地擦拭地上的金磚。

同樣的工作,他已經做了三十多年,從一個小沙彌,一直做到住持。期間寺廟的名字換了三次,佛像的金身重新鍍了五回,寶殿門外的柿子樹,也由六棵變成了兩棵。唯一沒變的,就是寶殿後那座善庫的青石大門,三十年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即便每天都被開啟關閉好十幾回,都絲毫不見磨損。

善庫內,放的是衛州各地樂善好施人家寄存在衛州白馬寺中的善款。按照白馬宗的規矩,了至許諾給了施主們每年一分的利息。如果有人周轉不靈,或則遇到麻煩,需要向白馬寺借貸,支付給寺廟的利息則是三分到五分不等。

因為靠近黃河渡口,來往商家眾多,所以,衛州白馬寺的收入,在整個白馬宗里都能排得上號。遠遠超過了同在河北道的薊州白馬寺和博陵白馬寺,隱約已經能追上虎牢和揚州。

寺里的收益高,僧人們的待遇自然就好,連帶著敬佛的高香,都比別人家粗上三分。每逢晚課,僧人們的誦經聲整齊而又神秘,能遠遠地傳出三里之外。給衛州白馬寺的院牆和大門,平添幾分威嚴。

然而,今天又到了晚課時分,誦經聲卻低了許多,並且聽上去有些斷斷續續。方丈了至幾度想要停下手頭的工作,去經房裡呵斥一番。最終,卻都強行忍了下來。

修行首要是修心,衛州白馬寺僧人眾多,卻不是每個出家人,都會像他一樣,早就修鍊得榮辱不驚。很多悟字輩、通字輩弟子,入寺時間短,經歷的風波少,最近聽到一些有關宗門的謠傳,難免會心神不定。

但是,風波再大,早晚也會過去,白馬寺卻不會挪地方。等風波過去了,這些缺乏閱歷和定力的小和尚們,自然會明白他們現在的想法是杞人憂天。

作為白馬寺的方丈,同時也是全寺最老的僧人之一。比眼前更大的風暴,了至也見過許多。而即便風暴大到吹破天,對寺院的影響,也不過是換個名字而已。十多年前,白馬寺名為大雲寺,二十多年前,大雲寺又叫至善寺,無論名字和匾額怎麼換,佛像還是原來的佛像,善庫還是原來那座善庫。只要黃河渡口不改地方,這座寺廟就註定了會煙火鼎盛。

「方丈師兄,澤州白馬寺被惡人屠了。」首座了諸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頂著一頭油汗小聲叫嚷,「咱們還是得早做準備,以防不測。」

「了諸,佛前休要喧嘩!」方丈了至抬起頭,淡定地掃了首座了諸一眼,聲音聽起來跟後院的井水一樣平靜,「宗門那邊,自然會有應對之策,也無需你我為此煩惱。」

「宗門,宗門應對什麼了?」了諸一改平素對師兄的尊敬,皺著眉頭連連跺腳,「繼續買土匪去送人頭么?既然鬥不過那魔頭,就不該再去招惹人家。上次輸掉了四座白馬寺,還交出去好幾個了字輩的師兄去頂罪。這次輸得更慘,留給魔頭的把柄更多……」

「了諸!」了至放下抹布,看著自家師弟的眼睛,一字一頓,「你,心,亂,了!」

「我是心亂了,咱們是僧人,又不是強盜。明明每年什麼都不做,都能讓寺院香火旺盛。何必非要主動去招惹是非?!」了諸瞪圓了眼睛地跟了至對視,寸步不讓,「師兄,你資格老,輩分也不低,早就該在宗門有一席之地了。咱們不能由著慧明等人……」

「住口!」了至終於忍無可忍,豎起眉頭,厲聲呵斥:「詆毀師長,以下犯上,佛前喧嘩,蠱惑同門,了諸,你入魔了么?回去修三天閉口禪,首座之位,暫且交由了緣代管。」

「師兄?」沒想到自家師兄油鹽不進,首座了諸的眼睛氣得通紅。然而,咬牙切齒好半天,他終究擋不住了至的多年積威,最後頓了頓腳,轉身而去。

「阿彌陀佛!」了至宣了一聲佛號,轉身跪在了如來佛像面前,低頭替自家師弟懺悔。

宗門最近的許多舉措,他其實也不贊同。但是,宗門中執掌大權的幾位師叔都德高望重,他們選擇「除魔衛道」,自然是因為站得高看得遠。作為一個「了」字輩方丈,了至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質疑師叔們的決定。

更何況,師叔們惹出了麻煩,自然由師叔們安排人去解決。河北與河東,隔著一座太行山。河東那邊的同門除魔衛道失敗,遭到反噬乃為必然。但是,短時間內,那魔頭的報復,卻不可能波及到河北衛州白馬寺。而以白馬宗的實力和師叔們魄力,一兩個月之後,他們肯定能夠理清楚首尾,也不需要河北衛州白馬寺,去操河東的心。

低聲念誦了數遍經文,了至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又變得古井無波。緩緩站起身,正準備繼續去打掃寶殿,卻忽然聽到,門外又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了諸,你到底意欲何為?」不用猜,方丈了至就知道是首座在帶頭胡鬧,皺起眉頭,沉聲叱問。

「師兄,我等剛才在院子里,撿到一個物件。」了諸手裡捧著一個絲綢包裹的長條狀物體,快步走入。在其身後,則跟著知客、執事等在寺廟中有頭有臉的高僧,每個人都滿臉凝重。

「何物?」了至楞了楞,本能地伸手去接包裹。

絲綢無聲地落地,一把橫刀忽然出現在他面前。首座了諸猛然發力,將刀尖直接推入了他的小腹。

「師兄,我佛慈悲!」一邊用力轉動刀柄,他一邊高頌佛號。隨即,抬起腳,將了至踹了個仰面朝天。

「咕咕,咕咕,咕咕……」鮮血從了至嘴巴和鼻孔噴涌而出,他想問一聲為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圓睜著雙眼,看向自己伺候了多年的佛祖。

蓮花寶座上,佛像依舊滿臉慈悲,被蠟燭明亮的眼睛裡,倒映著人間善惡與悲歡。

「打開善庫,所有人平分,然後,咱們各奔東西!」了諸的聲音,在了至的耳畔響起。他終於得到了答案,卻死不瞑目!

了諸等人,誰都沒再多看他一眼。急匆匆取了鑰匙,開了善庫的石門,將裡邊的金銀銅錢以最快速度搬出來,瓜分殆盡。然後各自背著大包小裹,在月色之下匆匆而去。

……

黃河南岸,汴州,白馬寺的高牆大院,被月光照得格外巍峨。

一大群手持利刃的人,沿著山坡迅速靠近白馬寺,動作利索得宛若傳說中的山魅。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身上都沒穿鎧甲。偶爾身上穿甲的,也是簡陋的半身皮鎧。抵擋遠距離射來的流矢還湊合,面對五十步之內發射過來的利箭或者迎面刺過來的刀矛,與葛布衣服幾乎沒啥兩樣!

天氣有些悶,所以很多人跑著跑著,額頭上就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被頭頂上的圓月一照,閃閃發亮。他們的眼睛,也一樣閃閃發亮,就像一朵朵跳動著的火焰。

那是對財富渴望的火焰,據最近一段時間的江湖謠傳,每一座白馬寺中,都藏有金錢百萬。大夥今夜如果能夠成功將眼前這座白馬寺砸開,下半輩子即便不繼續做強盜,肯定也吃喝不愁。

「洪哥,真的打啊。萬一佛祖過後降罪……」整個隊伍之中,只有五當家鄭遠的眼睛裡,火焰稍微比別人暗淡一些。氣喘吁吁地摸到大當家張洪生面前,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降罪個屁!」大當家張洪生把嘴一撇,方方的面孔上瞬間涌滿了不屑,「白馬寺的和尚犯了貪戒,早被佛祖除名了。否則,年前他們跟人鬥法,就不會輸得一敗塗地。」

「這,這倒也是!」五當家鄭遠輕輕點頭,隨即,卻又滿臉擔心的詢問,「白馬寺里的錢,可都是官老爺存的。咱們砸了白馬寺,萬一汴州城裡的刺史和別駕急了眼……」

「幹完這票,咱們去荊楚!那邊地廣人稀,落戶容易。咱們買了新身份,金盆洗手做富家翁!」張洪生早就想好了退路,四下看了看,一邊揮手招呼弟兄們儘快往前壓,一邊小聲回應。

「大當家英明!」五當家鄭遠聞聽,眼睛也迅速亮了起了,宛若兩支跳動的蠟燭,「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怕萬一,你就別吃這碗江湖飯!」大當家張洪生終於被他念叨煩了,把眼睛一愣,低聲斷喝,「這可是中州大俠羅祖懷下的江湖帖子,趁著白馬宗元氣大傷,干翻了它。寺廟裡的浮財,誰搶到算誰的。過了這個村,等官府也開始對白馬宗動手,肯定渣子都不會給咱們剩!」

話音剛落,一支冷箭,已經刮著風聲,射到了他面前。張洪生毫不猶豫停止了跟自家兄弟的交流,將手中板斧快速豎起,「叮」的一聲,將冷箭磕得不知去向。隨即,他將板斧高舉過頭頂,向白馬寺的正門奮力猛揮,「弟兄們,被發現了。併肩子起上啊,誰搶到算誰的,今晚山寨不抽水。」

「併肩子上啊!」回應聲,瞬間響徹山坡。四百多名來自不同山寨的土匪,高舉著斧頭,草叉、繩索,飛爪,鍘刀等物,以更快速度撲向白馬寺,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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