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飛渡 第五章 狩獵(上)

天上的陽光很熾烈,曠野里,卻刮著涼颼颼的小風。

這種天氣,最適合出去打獵。只要帶上一頂草帽,穿好葛衣,人和馬在曠野中賓士一整天,都不會出汗。而傍晚的時候,帶著收穫凱旋歸來,身上灑滿落日的餘暉,胸口再被小風一吹,更是令人心曠神怡。

「報,大當家,柳河縣的鄒班頭派人傳來消息,獵物半個時辰之前已經離開了縣城!走的正是柳陽道!」一名頭戴著草帽,身穿葛衣的獵戶,騎著馬穿過曠野,直奔河畔的樹林。人沒下馬,聲音已經傳入了樹林之內。

「多少隨從?護送的官兵和隨行的民壯各有多少?」白王寨的大當家白富貴的眼睛裡,寒光閃爍。口中說出來的話,也如兵器撞擊般鏗鏘。

「同行的官吏大概有三四十個,兵卒五十,民壯,民壯有二百多吧,具體二百多少,鄒班頭的人沒細說。」葛衣獵戶想都不想,快速給出了答案。

「嗯!」白富貴手捋鬍鬚,輕輕點頭。

他這回從山中帶下了五百嘍啰,對付五十名官兵,哪怕後者再裝備精良,也綽綽有餘。更何況,附近還有另外兩支綠林好漢屆時會與白王寨並肩而戰。

然而,還沒等誇讚手下的獵戶做事用心,他身側稍後位置,已經響起了一連串冷冰冰的追問聲,「民壯到底是多少?二百出頭,還是將近三百?可曾攜帶兵器?官兵可曾披甲,是騎兵還是步兵?車上可有弩弓?」絲毫不給他這個大當家留顏面。

「老二,你什麼意思?」白富貴的眉毛瞬間皺緊,扭過頭,對著二當家王春秋怒目而視。

「大當家,這筆買賣情況不對!」身穿一襲乾淨的青袍,做文士打扮的二當家王春秋拱起手,非常恭敬地解釋,「三家寨子聯手,如果偷襲的話,都夠將柳河縣洗掉了。卻只拿來在野地里對付五十名官兵,未免牛刀……」

「這年頭,誰還有膽子去洗縣城。活得不耐煩了?」一句話沒等說完,三當家盧方圓已經在旁邊不屑地撇嘴。「過後哪怕逃到王屋山中,也躲不過官兵的征剿和綠林同行的追殺!」

這是一句大實話,如今朝廷對地方的控制,雖然遠不如前。高山大澤之中,曾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綠林好漢」,也又紛紛「重出江湖」。可綠林與官府之間,卻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那就是,任何江湖勢力,都別去動大唐的城池。否則,地方官府隱瞞不住,肯定要上報於朝廷,然後那支江湖勢力,就會被朝廷當做叛亂,派遣重兵圍剿。而受到牽連的其他江湖同行,為了儘快平息事端,也會主動為官兵提供各種幫助,甚至與官兵配合平叛。

然而,這句大實話,卻顯然文不對題。非但二當家王春秋聽了之後,沖他撇嘴冷笑。大當家白富貴,也將憤怒的目光轉向了他,「老三,不懂你別跟著瞎摻和!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我只是覺得二當家想得太多。」三當家盧方圓不敢頂嘴,低下頭,委委屈屈地嘟囔,「咱們又不是當地人,做完這票買賣,跟了苦大師結算了尾款,立刻躲入太行山中就是。至於了苦大師為何要請這麼多人來牛刀殺雞,關咱們屁事?!」

「閉嘴!」白富貴再度厲聲呵斥,目光卻已經變得柔和許多。緩緩將頭轉向二當家王春秋,他皺著眉頭跟對方商量,「老二,五十名官兵,即便是誘餌,咱們一炷香時間也能拿下了。即便了苦和尚沒安好心,想花錢把咱們騙出來讓官兵圍剿,咱們速戰速決,等大隊的官兵趕來,咱們也早就跑遠了!」

「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王春秋搖了搖頭,隨即輕輕拱手,「大當家,按理說,這些年,咱們沒少幫白馬寺干臟活,了苦住持出賣咱們,肯定得不償失。可這次他沒出正月就開始跟咱們聯絡,前後耗時三個多月,只為殺一個出來測量天象的文官,還唯恐咱們一家寨子做不好……」

「鄒班頭說了嗎?了苦的這個仇家叫什麼名字,官居何職?」越聽越覺得心裡發虛,大當家白富貴忽然將頭轉向葛衣獵戶,快速核查。

「說是姓張,沒說官多大。但是,他路過縣城的時候,縣令沒有親自接送。」葛衣獵戶做斥候多年,經驗非常豐富,想了想,再度快速給出了答案。

縣令沒有親自迎送,說明了苦這位當官的仇家,要麼級別沒多高,要麼就是沒啥實權的清貴官。無論屬於哪一種,此人遇刺之後,都不會讓朝廷將大夥當做叛軍來征討。

想到這兒,白富貴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笑了笑,再度將目光轉向二當家王春秋,「老二,錢咱們都收了,人也來了,咱們總得對了苦大師有個交代。大不了,一會兒多撒一些斥候在周圍,發現情況不對立刻扯呼。」

「大當家英明!」二當家王春秋也知道,隊伍不能說走就走。否則,惹惱了苦和尚和其背後的白馬寺,一樣會有數不清的麻煩。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補充,「不過,我建議再多穩一手。讓黑風寨和黃葉寨的人先上。那官員是個出來做事的,肯定不會帶太多錢。而砍了他腦袋的寨子,也不過比別的寨子多拿五百吊而已!」

「行,就聽你的。你是咱們寨子的智多星!」白富貴心裡頭很不願意,卻擰著鼻子勉強答應。

話音剛落,第二名斥候,已經飛馬趕至。隔著老遠,就雙手抱拳行禮,「報,大當家,目標被黑風寨的探子給驚動了,將隊伍停在了野麥子嶺。」

「這個天殺的黑無常,我看他是故意的!」白富貴立刻就猜到了真相,氣得咬牙切齒,「唯恐大夥一起動手,他拿不到那五百吊!」

「也好,讓黑風寨的人頭前探路!」王春秋卻喜出望外,笑著高聲提醒。「大當家,咱們不急。先把斥候撒出去,監視周圍五里內的所有動靜!」

「也罷!」白富貴向地下啐了一口,悻然點頭,「老二,斥候全都交給你,你隨意布置。老三,你帶著大隊在後邊慢行。我先帶著老營的弟兄過去看一眼,到底獵物是何方神聖?黑風寨這回又到底能撈到多少好處?」

獵物身邊只有五十名官兵,現在白王寨的人馬趕過去,也肯定搶不到獵物的人頭了。所以,還不如順水推舟,採納二當家王春秋的主意,多穩一手再說。

這個布置,立刻取得了所有人的贊同。二當家王春秋上前接過令箭,立刻開始給獵戶打扮的斥候們布置任務。而三當家盧方圓則整理隊伍,將所有無坐騎代步的嘍啰們聚集在一起,不緊不慢朝著野麥子嶺方向靠了過去。

大當家白富貴,則帶領老營的五十餘名精銳,策動坐騎,風馳電掣般趕向戰場。不求能在黑風寨那群餓狼爪子下,撿到任何「剩肉」,只求自己還能有機會看到獵物究竟是何等大能,居然令了苦大師為了要他的性命,如此大費周章。

誰料,他猜測中的摧古拉朽情況,根本沒有出現。直到他抵達了野麥子嶺,黑風寨的人馬,居然還未能將獵物的頭顱砍下來。相反,這支綠林同行,好像還吃了很大的虧。非但嘍啰們的屍體,在並不陡峭的山坡上鋪了一排又一排。黑風寨大當家楊坤的胳膊上也掛了花,站在一棵枯樹下如喪考妣。

『叫你精,叫你鬼,活該!』白富貴看得心花怒放,卻故意裝出一副關切模樣,策馬來到黑風寨大當家楊坤面前,高聲詢問。「怎麼了,楊老大?點子很扎手么?莫非是御林軍?」

「狗屁御林軍,官兵沒等開戰,就潰掉了一大半兒。真正扎手的,是狗官麾下的民壯!不對,那根本不是民壯,而是狗官的家丁!」黑風寨大當家楊坤氣急敗壞地跺腳,不小心扯動了肩膀上箭傷,立刻疼得齜牙咧嘴,「並且狗官還在馬車裡備著鐵背心,看到我黑風寨的弟兄們靠近,立刻讓他麾下的親信們將鐵背心兒穿在了身上。」

「鐵背心兒?」白富貴聽得莫名其妙,迅速將頭轉向山坡。只見坡頂上,四十幾輛馬車,頭尾相連,已經穩穩地圍攏成了一座車城。

車城唯一的出口前,則站著五十幾個明晃晃的怪物。每個怪物的頭上,都戴著一隻氈帽般鑌鐵盔,肩膀和前胸,則用背心兒狀的鐵板,護了個嚴絲合縫。

而怪物們的手中,則持著一人半高的長柄陌刀。刀鋒處,紅光縈繞,隱隱約約,好像還有鮮血往下淌。

這模樣,甭說黑風寨那群蟊賊啃不動,就是白王寨的老營精銳傾巢撲上去,也休想奈何車城的大門分毫!

「走側面,走側面用鐵鉤和套索,將馬車拉翻。」終究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兩眼從車城上掃過之後,白富貴果斷給黑風寨出主意。「他們的鐵甲兵不多!護不住整個車城!」

根本不用他提醒,隨著一聲暴躁的號角,黑風寨的嘍啰們,已經在其二當家杜仁傑的帶領下,從左右兩側,撲向了目標。而車城的正對面,則有四十幾名騎著馬的黑風寨精銳,對鐵甲怪物的進行牽制,只要後者敢分散開去照顧車牆,就策動坐騎從正面長驅而入!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初夏日光溫暖且明亮,牛角號聲卻冷得宛若臘月里的北風,讓人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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