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八十二章 好春光(下)

從頭到腳收拾整齊,再拎上兩葫蘆酒,張潛直奔張若虛的莊子。後者是他的長輩,即便年已經過完了,多走動幾次也是應該。而兩家莊子距離這麼近,安全得很,也不需要什麼家丁跟隨。

至於過了兩個莊子之間的界樹之後,張潛再往哪邊走,就沒人注意得到了。八世紀的長安,天氣比另一個時空的西安溫暖許多,已經長出的新葉的樹枝,像青紗般遮住了他的身影。

一陣清脆的鑾鈴聲,在鄉間小路上響起,「叮噹,叮噹」,宛若高山流水。不用回頭,張潛就知道馬背上坐的是誰,將空著的左手向後擺了擺,雙腿迅速轉彎,走進了附近的一片樹林。

鑾鈴聲繼續,馬蹄擊打地面,發出輕快的節奏。轉眼間,兩人一馬,就來到了樹林深處的一棵盛開的梨花下。默契地停住腳步,一個回頭,一個下馬,四目相對,未及開口,忽然有微風吹至,剎那間,漫天落英宛若飄雪。

「你還好吧?拿那多麼首飾去媚樓,過後有人找你麻煩沒有?」原本想說一聲謝謝,話到了嘴邊,卻忽然覺得「謝謝」兩個字過於生分。張潛果斷改口,卻發現,說出來的話,好像更煞風景。

「我與幾個閨中密友一起吃酒,不願意看到大食人在長安耀武揚威。便拿了自己的首飾去爭一口氣,關別人什麼事情?」楊青荇卻不嫌棄張潛嘴笨,笑了笑,兩隻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倒是你,以後千萬要加倍小心。長公主不是一個能吃虧的人。你讓她珍寶閣輸得直接倒閉,等於當眾打了她的耳光,她肯定不會跟你善罷甘休!」

「光天化日之下,她總不能帶著兵馬殺上門來!」張潛當然知道太平公主不好惹,卻不願意讓對方替自己過於擔心,想了想,笑著搖頭,「至於其他招數,我只要見招拆招就好。你放心,我平素連長安城都很少進,她想找我的麻煩,並不容易。」

「可你總不能一直稱病不去上朝!」楊青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擔憂,「我聽祖父說,長公主在朝堂上黨羽甚多。」

「我不用每天都去上朝。即便偶爾去了,也躲在角落裡不說話,她的人,總不能因為我不說話,就栽贓我對大唐心懷不滿吧?」張潛想了想,笑著拉住了對方的手,「行了,真的不用替我擔憂。你只需要照顧好你自己,等我哪天請了花轎上門去接就是。其他的,全都交給我!」

「花轎上門?」楊青荇稍微愣了一下神,才弄清楚張潛這樣說的意思。剎那間,面紅過耳,迅速將手從張潛手裡往回抽,「賴皮,哪有還沒請媒人,就說成親之事的。我……」

然而,輕輕抽了兩下沒有抽動,她卻又果斷用自己的手輕輕反握住了張潛的手,「你其實沒有必要如此狠地得罪她。當時只要能保證花露供應不斷,就已經贏了。我們都沒想到,你居然那麼快,就把琉璃燈也做出來,並且還做出了琉璃鏡子!」

「不打得狠一點,怎麼能杜絕今後其他人以同樣的手段,窺探六神商行?!」張潛想都不想,笑著搖頭,「一次把賊手打斷,總好過天天防賊!」

「一次把賊手打斷?」楊青荇對張潛的說法,很是感到新奇。歪著頭,仔細琢磨。

對方的話語里,總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與她以往的經驗、見識,都格格不入。然而,對方的這種稀奇古怪,卻總是能讓她耳目一新,或者茅塞頓開。

這也是對方的魅力所在。只要跟張潛在一起,她無論行動還是思維方式,就不都會被常規和世俗觀點所局限。很多世人眼裡的藩籬,在張潛這邊,彷彿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單薄得像一張白紙,輕輕一扯,就能扯得支離破碎。

「最開始,我並不知道窺探商行的,是鎮國長公主!」張潛的話繼續傳來,帶著無與倫比耐心和坦誠,「但是,無論是誰,她既然針對六神商行痛下殺手,就必須付出相應代價。如果不讓她輸得血本無歸,就無法避免其他人繼續打商行的主意。而讓她狠狠吃一次大虧,其餘人再想做同樣的事情,自然會掂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

「當然是不值得!」楊青荇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目光濕潤而又溫柔。

「更何況,太平公主如此強勢,即便我將商行雙手奉上。她也未必會念我的好處。而其他人,卻會認為我軟弱可欺!」沖著她自信地笑了笑,張潛繼續補充,「我想要在朝堂上立足,肯定不能一味忍讓。否則,哪怕官職再高,說出來的話,恐怕也沒多少分量!」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握在他手上的手指忽然緊了緊,楊青荇的說話聲音帶著顫抖。「否則,你根本不用這樣急著出頭。我祖父最開始說,六神商行,對你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原本可有可無。輸給了長公主,說不定還能結下善緣。而事實上,你卻……」

「別這麼說!」張潛將她拉近,面對著面,鄭重否認,「我願意為你做很多事情。但這次,卻真的不是為你。我只是……」

看到她眼睛裡的波光,沒來由,張潛的語氣又是一軟,「至少,不是完全為了你。我從小就不願意被人欺負,所以,無論誰欺負我,我都會狠狠打回去。慢慢地,別人雖然不喜歡我,卻也不敢輕易再招惹我了。我在大唐舉目無親,在朝廷中也沒任何根基。越是一味地忍讓,也越難擁有一席之地。所以,還不如放手一搏。」

輕輕抬手掃落對方發梢處的花瓣,他繼續補充,每一句,都坦誠而又認真,「而等我打出一席之地來,再說任何話,就會有人肯認真聽了。想阻止你去吐蕃和親,也會更容易一些。」

這些話,聽起來就太缺乏柔情蜜意了,也怪不得某人在另外一個時空,找不到女朋友!然而,話音落下,楊青荇的目光,卻更是溫柔。

作為戀愛中的少女,她當然希望對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然而,作為中書令楊綝的孫女,節度使楊炬的女兒,她卻清楚地知道,如果張潛真的一切都是完全為了她,才更不可靠。

自家祖父此番再度出任中書令,與其說是載譽榮升,不如說是被高高地架了起來,以便給別人騰出位置。從今往後,自家祖父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只會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最後徹底「功成身退」。

而在自己與張潛之間的關係根本無法對外明確的情況下,自家祖父能給予張潛的幫助,必然少之又少。張潛必須儘快憑藉他自身的本事,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並且擁有一席之地,才有可能,插手和親之事。否則,他連半點話語權都沒有,如何去兌現將自己從和親隊伍中救出來的承諾?由此可見,眼下,他將話說得越甜,未來的遺憾也就越多!

苟段瘋程糊塗秦,這句話,長安人都耳熟能詳。但是,有幾個人能夠想明白,「苟」、「瘋」和「糊塗」,正是段、程和秦三大家族的生存之道?以張潛的資歷和底蘊,「苟」和「糊塗」,恐怕都沒資格。學一學那程家的「瘋」,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用昭兄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我相信你!」不知道自己能為張潛提供什麼支持才能讓他所承擔的壓力稍微輕一些,楊青荇忽然展顏而笑,同時將手指握得更緊。

「你既相信,我必不敢辜負!」鬼使神差,張潛忽然開了竅。低下頭,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

這話,終於有幾分誓言的味道了。少女臉色頓時飛紅,羞不自勝。卻堅定地不願低下頭,而是努力踮起了腳尖。

恰恰一陣春風拂過,半空落英繽紛。剎那間,擋住了兩顆越來越近的腦袋瓜兒。

當花瓣被風吹遠,兩人手挽著手,在樹林中緩緩而行。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快樂與幸福。

「用昭,能跟我說一說你的師門么?祖父說,你所獲得的傳承,其高深與複雜程度,都遠超過了一個單獨門派的極限。很有可能,當年與秦墨一起遁入深山的,是整個秦國最有學問的一群人,然後以秦墨的名義,傳承並且延續至今!」輕輕晃了下張潛的手臂,楊青荇與另一個時空墜入愛河的少女一樣,當與戀人關係近到一定程度,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對方的一切。

「你祖父,是我見過最睿智的人!」張潛點了點頭,對老楊綝由衷地表示欽佩。

在此之前,哪怕是對他了解最深的張若虛,都只是感慨過,秦墨在制器之道上,的確另闢蹊徑。卻誰都沒試圖推測過,他的學問並非來自秦墨一家,而是綜合了多家傳承。

「祖父真的猜對了?」沒想到自家祖父居然一語中的,楊青荇瞪圓了眼睛,滿臉難以置信。

「這麼說吧,你可以把我學習的那個地方,看成跟大唐國子監一樣的所在。」張潛也希望彼此之間增進一些了解,略作斟酌之後,才盡量以對方能夠明白的語言解釋,「裡邊不僅僅傳授墨家的學問,儒家,縱橫家,法家,兵家,也都會教。只是,我能力有限,只學了其中極少的一部分!」

「只學了極少一部分?你就能召喚火流星?」楊青荇的眼睛瞪得更圓,嘴巴也張成了好看的「o」型。

張潛心裡,立刻又湧起了一股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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