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七十七章 鏡子

景龍二年正月初六,上幸玄武門,與近臣觀宮女拔河。又命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爭,言辭褻慢,上與後臨觀為樂。

景龍二年正月初八,宮有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乃赦天下。

景龍二年正月初九,以楊綝為中書令,韋巨源、紀處訥並為侍中。

景龍二年正月初十,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遣使報捷。朔方軍再破突厥,斬首一萬三千餘級,繳獲越冬牛羊馬匹四萬餘頭。

景龍二年正月十二……

……

正月曆來是全年裡最熱鬧的一個月,春節剛過,長安城內各種新鮮事情就接連發生。這些事情,要麼涉及到了宮廷秘聞,要麼涉及到了官場上重要人事變更,要麼涉及到了邊境安危,然而,卻沒有一件,能引起百姓們的持續關注。

全長安的男女老少,注意力幾乎都被吸引到了新開的大食商號「珍寶閣」和長安當地名店「六神」之間的爭鬥上,每日為了最後鹿死誰手而爭論不休。

特別是在初八那天,阿始那家族的媚樓,忽然為此事開設了賭局,宣布接受投注之後,民間對此事的關注熱情,瞬間就又被推上了新高。很多手中有些閑錢,卻百無聊賴的老少爺們,都一窩蜂地往媚樓裡頭扎。甚至有一些巾幗豪傑,也不讓鬚眉,將整箱的銅錢,成車的綢緞,都擺到了賭桌上。

儘管媚樓為六神商號獲勝開出了1比5的賠率,但是,大部分賭客,依舊果斷將賭注壓在了珍寶閣這邊。原因無他,珍寶閣的實力,無論是展現在明面兒那部分,還是隱藏在黑暗中那部分,都對六神形成了碾壓性的優勢。特別是當一些消息靈通人士,悄悄將「鎮國長公主」六個字傳開之後,大部分賭客都堅信,自己這邊已經穩操勝券。

然而,也有一少部分不信邪的賭客,執拗地將賭注壓在了「六神」上。至於原因,則各種各樣。

有的是天生賭性重,喜歡以小博大,看中了媚樓為「六神」獲勝所開出來的驚人賠率。

有的是不滿珍寶閣或者其背後主人的霸道,寧可輸錢,也要給「六神」撐一下腰。

還有的,則是單純地熱血上頭,認為「六神」乃是大唐自己的商號,無論如何也不該眼睜睜看著它被大食人的「珍寶閣」欺負。特別是在大唐的長安城之中,更不能由著那群異族人耍威風!

最後這種賭客,竟然佔了押注「六神」的所有賭客一半以上。並且其中八成以上,都是二十齣頭,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過,他們能拿出來的錢都不多,所以氣勢上明顯輸給了把賭注壓在「珍寶閣」上者一大截。

然而,就在正月十二這天,情況卻突然發生了變化,有幾個官宦之家的女兒,竟派遣自己的婢女坐著馬車,將幾整箱首飾,押在了六神這邊。

消息傳開之後,太學、國子學和四門學裡頭的年青學子們,頓時群情激憤。紛紛拎起荷包,爭先恐後朝著媚樓殺去。只花了一個下午,就讓押在「六神」這邊的賭注,翻了四倍。雖然總金額仍舊不及對面的三成,氣勢上卻已經隱隱有了分庭抗禮之勢。讓那媚樓掌柜阿始那金牛想臨時更改賠率都來不及,第二天早晨起來,嘴唇上面長滿了水泡!

難道「六神」真的有一戰之力?那張少監難道還能在短短十幾天內,變出和氏璧來不成?看到長安學子們死撐對手,先前在「珍寶閣」上下了重注的某些賭客,心思終於開始動搖。私下裡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

按照他們以往的經驗,如果換了別的幕後股東,這會兒早就乖乖向鎮國長公主輸誠了。跟皇族的人斗,哪怕是五姓七望,都得仔細掂量一番。那張少監雖然去年官運亨通,可身後既沒有龐大的家族,也沒有金山銀山,怎麼可能有任何贏的機會?!

既然沒有任何贏的機會,就不應該死撐。只是輸掉了一個前景相當不錯的產業而已,又不會要命?主動認輸才能更顯貴族風範。沒人會為此笑話輸的那一方,長安城的貴族們,都在遵從這種規則,輸贏早就司空見慣。

而輸家輸得越有風度,贏家也越不會對他趕盡殺絕。說不定,雙方通過這場明爭暗鬥,分出了高下之後,還能化敵為友。

可偏偏姓張的小子,不按傳統規矩來,這,就讓一些經驗豐富的賭客困惑了。常言道,疏不間親,姓張的再受神龍皇帝寵信,跟皇帝的關係,還能比皇帝的親妹妹更近?更何況,這種在商言商的爭鬥,他和鎮國長公主都只能站在幕後,縱使神龍皇帝,也不好出面拉偏仗!

還有,姓張的哪來的錢財?年前那麼多股東找他退股,竟然沒有一家遭到拒絕。而六神商號,居然還有餘錢在洛陽城內,又開了一家新分號。其裝潢之奢華,據說還跟長安這邊一模一樣!

還有,六神商行發給貴賓的邀請函,到底是什麼意思?不輸於花露的新鮮貨,這家商行以前除了各色花露之外,從不染指其他產業,怎麼新產品說推出來就能推出來?哪個作坊這麼大膽子,居然冒著被長公主盯上的風險,在為六神商行趕工?

「不會是他跟鎮國長公主聯手做局吧!」百思不解之餘,有賭客就突發奇想,提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觀點。

結果,不到三個呼吸時間,這個觀點就被駁得體無完膚。

想跟鎮國長公主聯手,至少得是五姓七望,或者開國公級別。姓張的連開國男的爵位都沒捂熱乎呢,哪可能入得了鎮國長公主的法眼?就算給鎮國長公主打下手,他都沒有資格。雖然他長得不難看,可長公主喜歡的是風流才子,絕非他這這種連詩都不會寫的工匠頭!

……

越是想不明白,賭客們就越心癢難搔。結果,從正月十二之後,很多人幾乎是一眼不眨地盼著上元節到來。而更有甚者,乾脆在珍寶閣和六神商號附近的酒樓里訂下了座位,只圖爭鬥結果出來之時,自己能先睹為快!

這下,可把兩家商號附近的酒樓掌柜們給樂壞了。特別是六神商號斜對面的臨風樓掌柜胡二,一連三天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打心眼兒里期盼類似的爭鬥,每年多來幾次才好。那樣的話,哪怕酒樓里的菜肴味道再差,酒水的味道再寡淡,自己也照樣能幫東家賺個盆滿缽圓!

在上萬道期盼的目光中,上元節終於姍姍來遲。上午巳時剛過,臨風樓內,就坐滿了客人。大夥或者叫了酒水和小菜,或者叫了茶水和點心,一邊小酌,一邊等著見證「六神商號」悲壯結局,或者期盼奇蹟的誕生。

而那臨風樓的掌柜胡二,也破天荒地仗義了一回。非但沒有在酒裡頭摻水,並且還派遣了三個機靈的夥計,將珍寶閣那邊的情況,一波接一波送上了樓來。

「巳時二刻,西市珍寶閣開張,首批上架貨物是大食正宗花露,琉璃瓶裝。每合售價六百文,買二送一。並且與六神商號一樣接受預定,保證六個月之內就會有新貨從大食那邊送到!」第一名傳遞消息回來的夥計何三,跑的滿頭是汗,一進門,就扯開嗓子,高聲向所有客人通報。

「嗯?」酒客和茶客們早就在街頭展示中,看到過大食人帶來的所謂花露,甚至有些門路廣的人,年前就用上了大食花露,所以絲毫不為夥計何三帶來的消息而興奮,反而一個個意興闌珊。

「對面的六神商號,還沒開門。說是要按照老規矩,午時準點開張。」本以為能拿到一些打賞的夥計何三楞了楞,訕訕地補充。

有客人看在他跑得辛苦的份上,在桌角擺了一到兩枚通寶做賞錢。但大多數客人,都繼續喝茶喝酒,連瞧都懶得多瞧他一眼。

從前一段時間六神商行的反應來看,光是一個大食正宗花露,可未必能將其打垮。大食人即便將花露賣得再便宜,運輸路途遙遠,卻是個致命弱點。並且,大食花露的香味兒並不比六神商行的花露更好。

而六神商行只要能撐過這幾個月,早晚能找到新的琉璃瓶子供應。甚至將花露的包裝換成岫玉或者銅瓶,也樣一樣能吸引大批的女性客人。

「多謝客官打賞,小的給您作揖了!」夥計何三大失所望,連繼續彙報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上前挨著桌子收了打賞,轉身訕訕離開。

還沒等他的腳步去遠,第二名回來傳遞消息的夥計又至。沒等進門,就高高地舉起了手臂,「西市珍寶閣,今日推出了琉璃盞,琉璃杯,琉璃壺,琉璃拼花窗格。價錢最高者不過八百文。如果今天就買,直接打六折!」

「這麼便宜?大食人瘋了!」酒客和茶客之中,當場有人悚然動容。皺著眉頭,向傳遞消息的額夥計苟四反覆確認,「你沒看錯,最高不過八百文?大食人萬里迢迢把琉璃運到大唐這邊來,能賺到本錢么?」

「琉璃拼花窗格最貴,八百文。其他都在三百文以內!還有一種雞蛋大的琉璃珠子,每枚只要一百五十文!」抬手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夥計苟四氣喘吁吁地回應。

「嘶——「」有人倒吸一冷氣,也有人,迅速將目光轉向對面的六神商號。卻愕然發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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