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七十三章 釜底抽薪

「王元寶!」張潛眉頭緊皺,目光瞬間變得如同針尖般銳利。

記憶中,對方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逢人未語先笑,臉上從不見愁。而現在,跪在他面前哭天搶地的王元寶,卻瘦得形銷骨立。

「王元寶,你說什麼?你婆娘賣了你所持的乾股?」郭怒受到的震驚,絲毫不比張潛來得小,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揪住了王元寶的衣領,「任小五不是專門安排了院子,把你的家眷全都藏起來了么?別人怎麼可能找得到她?」(註:

「我,我婆娘,我婆娘是,是官宦之後。」被衣服領子卡得喘不過氣兒,王元寶卻不想掙扎,只管頂著一雙絕望的眼睛,斷斷續續地解釋,「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不忍心我一個人來扛。所以,所以就偷偷去找了她娘家在京城為官的堂兄。結果他,他……」

「二師弟,放開他,讓他說清楚!」心中雖然緊張,但張潛理智未失,發現王元寶的臉色迅速由灰轉青,趕緊推了郭怒一把,提醒他不要誤傷人命。

郭怒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太狠,連忙鬆開王元寶的衣領。卻順勢又踹了對方一腳,厲聲質問:「他堂兄姓甚名誰?官居何職?奶奶的,老子和三師弟為了幫你,這幾天連腿都快跑斷了,你可是好,居然不告訴老子一聲,就又偷偷摸摸去找了別人出頭。奶奶的,你妻兄真有本事,當初你坐牢之時,怎麼沒見他去新豐縣衙撈你?」

「是我糊塗,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任兄弟,對不起張少監!」王元寶雙膝跪地,抬起手狠狠抽自己的耳光,三下兩下,就把自己抽得滿嘴是血。

「行了,別打了。你把自己打死,也於事無補!」任琮看的心中好生不忍,蹲下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把先前跟我說的話,重頭到尾跟我師兄再說一遍。他雖然沒有直接出面救你,可一直在指揮著我和二師兄為你出頭。你如果不想恩將仇報,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給他聽。」

「是,是!」王元寶早已六神無主,聽了任琮的話,終於恢複了些許理智。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哭訴,「我這幾天一直在京兆府告狀,很少回家。我婆娘擔心我出事,就找了她做官的堂兄幫忙。他堂兄名字喚做陳傑,是個監察御史。素來看不起商販,不肯答應。但是我婆娘去的那天,她堂嫂的表姐剛好也在,說是幫忙去探聽消息。然後她堂嫂的表姐前天就又帶了人去我家,趁我不在,勸我婆娘舍財消災,給全家人換取平安……」

他一邊哭,一邊說,斷斷續續,足足花了半刻鐘時間,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

原來,他妻子關心則亂,輾轉託人,就托到了一位熱心腸的表姐身上。結果熱心表姐就將一位據說是某位高官的外室引到了他的住處。那位高官的外室「見多識廣」,一口斷定王元寶不是真正的被打擊目標,而是不小心捲入了豪門之間的衝突,遭受了池魚之殃。如果不及時抽身而退,早晚會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王元寶妻子原本性子就綿軟,聽了對方的話,頓時嚇得六神無主。於是乎,那高官的外室,就勸她退一步海闊天空。將家中可能換取現錢的東西全部變現,然後帶著丈夫和孩子離開長安,去她的故鄉蘇州避禍。等將來風平浪靜了,憑著手裡的錢,也不愁讓自家丈夫東山再起。

於是乎,順理成章,王元寶的妻子,就「想」到了,除了琉璃作坊和京城內的鋪面之外,最可能將自家丈夫捲入風波的,便是六神商行的乾股。索性按照那位官員外室的提議,快刀斬亂麻,將乾股出了手。而那官員的外室,做事也極為「仗義」,居然將全部股本,都按照王元寶最後一次入手的價格收購,並且第二天就派人送來了一整箱馬蹄金!

「連續兩天,你就不知情,你騙誰?」郭怒性子急,不待王元寶的陳述聲落下,就高聲指出了對方話語中的漏洞。

「我,我前天被京兆府一位辦案的錄事留下盤問,很晚才結束。然後,我又請他和幾名管事的官老爺,去了一趟平康坊!」王元寶抹了一把眼淚,垂頭耷拉腦袋回應。

對於平康坊,郭怒和任琮兩個都不陌生。只要有錢,隨便一個男人在裡邊能享受到的待遇都直追郡王。王元寶花錢請辦案的官吏們去青樓,肯定會一直陪到底。而對方當中,只要有一個豁出去臉皮醉卧青樓,他就得一直陪到第二天早晨。

到了第二天,他就不用回家了,繼續去京兆府衙門接受詢問就是。只要拿著一個希望吊著他,就足以讓他無暇分心他顧。

連環套,這是標準的連環套!京兆府肯定也有官員參與了進去,並且參與程度極深。否則,也不會豁出去自損聲名,留宿青樓。然而,別人卻抓不到這些官員的任何把柄!畢竟請客是王元寶自願,而大唐的律法,對官員眠花問柳的行為,向來都不做任何干涉。

「那官員的外室住哪?她男人叫什麼?」郭怒不甘心光挨打不還手,咬牙切齒地繼續刨根究底。

「她自稱姓佘,住在崇仁坊。男人姓李,是宗政寺的少卿。」王元寶又抹了一把淚,頭垂得更低。

剎那間,郭怒就無法繼續追問了。直憋得臉色發青,兩眼紅得幾乎冒火。

宗正少卿是個四品官,不算位高權重。然而,宗正寺卻是專門處理皇族事務的衙門,管事的卿和少卿,一定都是皇族!

且不說那姓佘的女子,是不是報了假名和假住址。即便她報的是真名和真住址,以張潛目前的實力,也不可能登門去找一位皇族的麻煩!

而郭家,雖然有一真一假兩位刺史,同樣為王元寶出不了這個頭。更何況,這位皇族的側室,買王元寶的乾股之時,還不能算是巧取豪奪,而是給王元寶留了賺頭,並且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大師兄,王元寶今天回到家後,就發現了事情不對。隨即就立刻帶著對方給他的馬蹄金,找到了我家。」上前扯了扯張潛的衣袖,任琮小心翼翼地替王元寶求情。

在他被家裡人當做廢物之時,王元寶算是為數不多真心拿他當朋友的人之一。所以,他非常不願意失去這個朋友。然而,王夫人的愚蠢舉動,卻有可能給六神商行帶來極大的麻煩。此刻,無論自家大師兄怎麼出手對付王元寶,都不能算過分。

「張少監,我知道自己對不起您,我罪該萬死。這批轉讓乾股的錢,我全都給您帶來了。還有,還有我的煉製琉璃秘方!」王元寶忽然又磕了個頭,聲音透著無法掩飾的絕望。

對方有可能是沖著六神商行來的,他和他的琉璃作坊,只是不幸被殃及池魚。這一點,其實他在回家之後見到黃金的那一瞬間,就確信無疑。

然而,越是這樣,王元寶才越是害怕。張潛和郭怒兩個,以及六神商行的其餘股東,也許惹不起皇族,碾死他王元寶,卻比碾死一隻螞蟻都輕鬆。特別是秘書少監張潛,能讓佛門吃了那麼大的虧之後,都暫時只能忍氣吞聲。想要神不知鬼不覺讓他王元寶全家消失,豈不是跟玩一樣簡單?

如果他全家被張潛用法術殺死,那些從他婆娘手裡買走了六神商行乾股的人,絕對不會替他出頭。說不定,還會因此害怕了張潛,斷然決定見好就收。而張少監,殺對方任何人,都可能引起無法預料到的後果。唯獨殺他王元寶全家,剛好能夠殺雞儆猴!

「大師兄,王元寶真的不知情。我可以替他擔保。大師兄,他願意把琉璃秘方交出來,他這個人知道好歹!」見張潛遲遲不做聲,任琮心中也非常忐忑。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繼續低聲求肯。

任琮只是厚道,卻不傻。知道兩軍對壘,最容易成為雙份打擊目標的,就是王元寶這種立場不堅定的傢伙,無論後者是有心還是無意。而以自家大師兄目前的權勢和地位,收拾王元寶,根本不需要動用那三口銅鐘。

也許是他的求情真的起了效果,也許是張潛自己終於理清了思路。就在任琮都快哭出來之時,他終於聽見了自家大師兄的聲音。很慢,但非常鎮定,並且直接忽略了王元寶一家的責任,直奔另外的主題,「你到底買了多少股?你先別急著回答,仔細想想。我是說,除了正常購買之外,你是不是還從別人手裡收購了更多的股份?」

「對啊,你是不是瞞著我和小五,偷偷摸摸又把別人的股份收了不少?否則,買你所持的股份,應該犯不著動用黃金!」郭怒恍然大悟,再度伸手狠狠揪住王元寶的前大襟。

事到如今,即便把王元寶全家殺了,都於事無補。更何況,他們全家也是受害人。但是,王元寶稀里糊塗轉讓了多少股份給對方?必須儘快查清楚。否則,根本無法判斷對方接下來能給六神商行造成多大的傷害。

「最初,最初任小五找我募股之時,我買了三千吊的。後來每次擴股,我都出錢買了一些!」王元寶的頭,幾乎耷拉到了郭怒手上,聲音里,也充滿了負疚,「上個月,有人覺得賺夠了,想退出,我又出錢陸續接了一些。總計,總計花了兩萬四千多吊吧。大概,大概能佔到商行總股數的半成,或者比半成還略高一些,但我可以發誓,肯定沒佔到一成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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