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五十九章 風雲

與前些日子的刺殺案一樣,百騎司和京兆府的人馬,在大火將近熄滅之時,才匆匆趕至。

見到依舊冒著紅星和濃煙的法壇,以及法壇周圍那被滿地焦黑的屍體殘骸,兩波人馬從上到下,都驚得面如土色。

「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再靠近!所有東西,兩天之內,務必都保持原樣!」終究是見過大風浪的精銳,百騎司校尉周潤只花了七八個彈指功夫,就擺脫了震驚狀態,強壓下嘔吐的慾望拔出橫刀,厲聲嘶吼。

「是!」

「明白!」

「是!校尉!」

……

四下里,回應聲稀稀落落,大多數百騎司的弟兄,都做不到和他同樣鎮定。一個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仍在冒著紅光和濃煙的法壇,或者地上殘缺不全的屍骸,頭皮發麻,手腳僵硬,全身上下也提不起半點兒力氣。

再看京兆府的官吏和不良人們,反應更是不堪。大多數都轉過身去,背對著「法壇」嘔吐不止。個別幾個缺乏閱歷者,甚至徹底癱在了地上。雙目無神,嘴角流涎,屁股周圍還濕漉漉冒著熱氣!

百騎司校尉周潤被氣得火冒三丈,將橫刀側轉,用刀背朝著身邊的幾個失魂落魄的副尉、旅率們猛抽,「都聾了么?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都給老子站起來,別丟人現眼,噢——」

才抽了幾下,他的五腹六臟又被焚燒屍體的焦臭味道,熏得一陣翻滾。趕緊轉身奔向河邊去透氣。不料才跑出了十幾步遠,就再也控制不住,彎下腰,將肚子里的朝食全都給噴了出來。

這下,更多的百騎司弟兄也瞬間失去了繼續強撐的耐力,轉身地轉身,彎腰地彎腰,一個個大吐特吐。

太慘了,實在是慘絕人寰!

作為京城裡無論任何大案要案,都會儘力第一個趕到現場的百騎司骨幹,他們見到過張易之、張昌宗等人被誅殺後的遍地血肉,見到過前太子踏平武三思府邸後所留下的一片狼藉,卻從沒見到過,像今天這種慘烈的末世景象。(註:張易之,張昌宗等人因為太遭人恨,政變中被殺後,屍體被士兵和百姓割碎熬湯。)

分布在法壇殘骸周圍的屍體,竟然沒有一具是完整的。並且全都燒得焦黑,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人體哪個部分。甚至有很多屍骸,竟然碎到了巴掌大小,已經被火徹底烤熟,正在滋滋冒著油煙!

「噢——」想到昨天晚上跟人一起吃的烤羊,百騎司校尉周潤的胃腸就再度上下翻滾,眼淚、鼻涕和虛汗,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直到吐得腿軟腳軟,嘴裡都出現了膽汁味道,才勉強停了下來。

「校尉,猛火油,屬下在周圍發現了猛火油的痕迹!」一名姓付的旅率頂著慘白的臉跑過來,有氣無力地向他彙報,「四周圍都有,地面太濕,油沒有燒乾凈,甚至遠處的水坑裡還飄著油滴!」

「猛火油?」周潤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已經彎成了蝦米的身軀,迅速挺了個筆直。一邊警惕地扭頭四望,他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追問:「哪裡,把油滴和油漬馬上都用紅沙標出來,快!」

作為一名查案老手,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專業。相信只要案發現場的地面上出現油漬,就肯定不會只有一兩滴。而用弟兄們所攜帶的紅色干沙,將所有油漬和油滴標記出來,就能清晰的反應出縱火者所走的大致路線。然後,百騎司就可以順藤摸瓜……

然而,向來幹練的旅率付生,這次卻沒有及時去執行命令。反而又向前湊了半步,用非常小的聲音快速補充,「校尉,四面都有,圍著法壇,正好是個大圓圈兒。法壇附近,猛火油的味道也很濃。」

「嗯?」周潤用力抽了幾下鼻孔,瞬間從濃烈的屍體焦臭背後,分辨出一絲不常見的猛火油味道,旋即,胃腸就又是一陣抽搐。

好在,他已經吐無可吐,乾嘔了幾口膽汁後,便又重新站直了身體,用盡所有力氣高聲重複,「來人,以法壇為核心,封鎖周圍三百步!不準任何閑雜人等再靠近!然後,給我把所有可疑之物全找出來,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是!校尉!」

「明白!」

「遵命!」

已經同樣吐無可吐的百騎司精銳們,有氣無力地答應了幾聲,隨即強撐著身體展開了行動。不多時,以法壇為核心,用石灰圍出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圈子,將小河南岸法壇附近的三百步半徑範圍,全都封鎖了起來。

更多的油漬和油滴在圈子內被找到,還有幾隻跑丟的僧鞋、幾串無主的念珠,以及零星幾具相對完整的屍體。令人感到非常奇怪的是,所有相對完整的屍體,都是後背焦黑,前胸毫髮無傷。彷彿他們剛剛從法壇里逃出來,就被魔鬼從背後用火球挨個砸翻了一般。

「縱火,這明顯是有人故意縱火。」見到百騎司已經開始忙碌,已經吐夠了的京兆府的大小官吏們,也強打起精神,在旁邊查缺補漏。

「先把法壇團團圍住,然後往裡邊潑猛火油。凡是逃出來者,皆被他們當場斬殺!」

「不對,逃出來的人,身上沒有兵器留下的傷口。」

「肯定不對,斬殺的話,傷口應該在胸前。」

「爆燃,這明顯是油料爆燃,否則不會四下里飛濺,並且還濺得這麼遠,這麼均勻!」

「恐怕得幾百斤,否則爆不了這麼遠!」

「這邊有兩串腳印,有人從現場逃走了,我馬上帶弟兄們去追!」

……

畢竟肩負維護整個京畿地區治安的職責,京兆府的官吏們,認真做起事來,也非常專業。很快,就找到了更多的蛛絲馬跡。

將這些蛛絲馬跡,與百騎司精銳們先前的發現拼湊在一起,一幅慘烈畫面,就呼之欲出!

就在日蝕發生後,天地間最黑暗時刻,和尚們用來「除魔衛道」的法壇,忽然發生了猛火油爆燃。

但是,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將數百斤猛火油送到法壇里,就很難推測了。

是誰,能在數十名和尚的眼皮底下,溜進法壇里,點燃猛火油?就更超出了所有辦案者的想像!

現實中,他們誰都沒見到過這麼厲害的高手。傳說中的劍仙,倒是可以輕鬆做到。可劍仙迄今為止,在大唐仍舊差不多跟鬼神屬於同類。大夥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卻誰都未曾親眼看見過一個!

「周校尉,要不然咱們過河去查……」一名京兆府姓梁的參軍聯想力豐富,悄悄走到百騎司校尉周潤身邊,用蚊蟲哼哼般的聲音試探。

「要查,你們京兆府自己去!」百騎司校尉周潤迅速朝河對岸的張家莊掃了一眼,果斷搖頭,「橋是斷的,除非那邊有人會飛。或者懂得什麼法術,能將幾百斤猛火油隔著河擲到法壇裡頭。」

「也是,也是!」京兆府梁姓參軍訕訕點頭,然後強迫自己掐滅了心中不該有的念想。

無論河對岸的人,會飛,還是會施展法術。都不在凡人所能追查的範圍了。誰再想著像調查普通案子那樣,上門嚇唬一番,順便再勒索一些財物,簡直是壽星老上吊,嫌棄自己命長。

「想辦法把逃走的和尚,抓回來問問吧!從他們嘴裡,應該能掏出一些東西來!」又偷偷看了河對岸乾淨整齊的小張家莊一眼,百騎司校尉周潤苦笑著跟京兆府參軍梁曉商量。「這個法壇,原本是和尚們為了除魔衛道所建。」

「對,對,先抓和尚,先抓逃走的和尚!」參軍梁曉楞了楞個,果斷點頭,難得沒有跟百騎司的人對著干。

法壇是和尚們為了除魔衛道所建,如今法壇燒成了火炬,和尚們死得死,逃的逃。河對岸的張家莊卻毫髮無傷。那到底誰是魔,可就得從頭捋上一捋了。

京城裡的文武百官,可不全是聾子和瞎子,也全都心甘情願任由和尚們欺負自己的同僚。先前很多官員之所以沒有聯合起來發難,是被皇后那一派的人強壓著。而經歷了今天之事,皇后那一派的人,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難再替和尚說話了!

甚至連日蝕為何會突然出現,都能好好「捋上一捋」!法壇剛剛建立起來,日蝕就出現了。法壇著了大火,日蝕就消失了。這裡邊的因果,難道還不夠清楚么?

「抓逃走的和尚,他們肯定清楚發生了什麼!」

「猛火油從哪裡來的?必須查清楚!」

「先封了渭南的白馬上善寺!」

「新豐白馬寺也一起封掉,刺殺張少監的和尚,就是從新豐白馬寺來的!」

……

聰明人,可不止周校尉和梁參軍兩個。很快,其他百騎司頭目和京兆府官吏也圍攏過來,跟二人不謀而合。

大夥都在京師為官,見得多,識得廣,有些道理,嘴巴不說,心裡頭都門清!

至於河對岸的張家莊莊主,到底有沒有縱火殺人的嫌疑?以及百騎司和京兆府提前布置在張家莊周圍那些眼線,當時是否看到了什麼?大伙兒現在都不想問。

那已經超過了案子本身範疇,也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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