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五章 百騎司(上)

「聖上,都水監大使畢構,將作監大匠閻務明兩人,與渭南縣令方拱,今日在軍器少監張潛家門口兒不期而遇!」紫宸殿東側的御書房,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半弓著身體,低聲彙報。

「哦,他們去找張少監做什麼?」正在批閱奏摺的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抬起頭,頂著一雙烏黑的眼圈兒詢問。

鄭克峻組織了一下語言,如實回應:「據渭南縣的趙隊正彙報,方縣令去找張少監,是為了工房書辦魏梁,三個多月前堵門催張潛去服力役的事情。當時魏書辦以縣裡頭整飭河渠為名,退還了張家入秋前繳納的庸……」

「惡吏,該殺!」李顯抬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厲聲打斷,肥胖的臉上,烏雲翻滾。

「聖上英明!」鄭克峻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後退半步,重新站穩身影,小心翼翼地補充,「方縣令徹查了魏梁過去的所有劣跡,已經將其按律發配到了玉門關去做戍卒。今天方縣令到張家,就是為了將這個結果,向張少監通報一聲。」

「嗯——」李顯怒意難平,將奏摺推到書案邊緣處,沉聲冷哼。

早年被貶謫到廬陵居住之時,他曾經親眼看到過地方惡吏如何威逼百姓。那些人仗著背後的官府撐腰,巧立名目,肆意勒索。特別是對於那些家中人丁單薄者,或者外地遷徙來的百姓,更是欺負得肆無忌憚。

而張潛,在三個多月之前那會兒,應該是剛剛於渭南落戶沒多久。此人四下里舉目無親,並且還是一個白身。工房書辦魏梁那時忽然退還了張家的庸,堵門兒催他去服力役,是為公還是為私,不問可知!

而那渭南縣令方拱,行徑更為可恨。兩個多月前發生的事情,他居然到了張潛做了軍器監的少監之後,才終於「發現」!

如果張潛沒有做少監呢?或者張潛仍然是個八品主簿呢?恐怕手下工房書辦敲詐百姓的惡行,方拱就永遠發現不了了吧?

對八品主簿,都敢如此。對治下百姓,姓方的恐怕更不會當一回事兒!這還是京畿,距離長安城不到二十里遠的地方。如果換做河北,江南等地,百姓們恐怕得被方的這種狗官,給生吞活剝!

朕的大唐,絕對不準這種狗官為所欲為!

母后當政之時,貪官污吏禍害百姓,朕想管也無能為力。如今,朕終於可以自己做主,就一定要將這些蛀蟲清理乾淨!

想到這兒,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愈發怒火上涌。正準備命人去給吏部傳達口諭,近期安排人手,徹查地方官員的政績和風紀。他的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克峻小心翼翼地彙報聲,「聖上,畢構和閻立明去找張潛,是為了風車和機井的製造成本。據百騎司調查得知,都水監和將作監奉聖諭,按照張少監所獻的方法,大量打造風車和機井。但成本卻始終無法降低到三十五吊之下。所以,畢大使和閻大匠今日登門求教,想請張少監指點迷津!」

「嗯——」聽到風車和機井的造價,沒有降低到預期目標。李顯立刻就將整頓地方官場風紀的念頭給放在了一邊。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沉聲追問:「張少監可說出問題出在何處了?畢大使和閻大匠,當時又是如何反應?」

「聖上恕罪!」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抬起頭,臉上的慚愧之色,被燭光照得清清楚楚,「屬下無能,一直沒辦法往張少監家安插人手。所以,只查到了畢大使、閻大匠和方縣令此行各自的目的,卻沒能查到他們進了張家之後,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嗯?」李顯的眉頭迅速上挑,圓圓的臉上,隱約透出了一分失望。

「聖上恕罪!」鄭克峻激靈靈又打了個哆嗦,趕緊小聲補充,「非百騎司做事不盡心,而是張少監的府里,最近四個月內,沒有招納過一個新人。包括他升任軍器監少監之後,雖然有臨近的百姓帶田投效,還有一些投機鑽營者賣身自薦,都被他家的兩個管家給堵了路。」

「為何?」李顯聽得好生好奇,看了鄭克峻一眼,笑著刨根究底。

這可跟他所知道的平步青雲者形象,截然不同。以往也有像張潛這樣,突然得到破格提拔的低級官員。驟然登上高位後,即便不立刻買宅子置辦田產,至少也會把朝廷給予的奴僕名額,迅速用得一乾二淨。反正這筆招募和養活奴僕的錢,都可以找朝廷報銷。他們花不完,最後也不會落到他們自己口袋裡。

「張少監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外加一個貼身丫鬟。家丁,奴僕原本就夠用了。」鄭克峻的彙報聲繼續傳來,隱約帶上了幾分鄙夷,「他府上的兩位管家,以前都沒在官宦家做過事情,根本不懂什麼規矩。既擔心新招募人手進來,會威脅到他們和原來那批老人的地位。又怕新招募來的人,惹出了麻煩,拖累他們吃掛落。所以,就乾脆裝聾作啞。只要張少監不發話,他們就不讓任何人來沾他家東主的光!」

「刁奴欺主!」李顯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再度輕拍桌案,「他們就不怕給他家東主丟人?他家東主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五品了,如果一點兒排場都不講究,以後跟同僚往來……」

話說到一半兒,腦海里忽然響起了百騎司以前對張潛的彙報,他的聲音頓時就小了下去,無奈地輕輕搖頭。

也不怪張府的兩個管家沒見識,那張潛本身就是個沒樣子的。當初身為大唐八品主簿,居然摘掉帽子,脫了官袍,在泥地里跟一個吐蕃的兵曹拳腳相搏。

好在那天他打贏了,如果他不小心輸了,大唐朝廷的臉面,至少整個軍器監的臉面,都得被他給丟個精光!

不過,那廝也算得上文武雙全。居然硬生生用拳腳,把一名吐蕃精銳兵曹給砸暈了過去。要是大唐文官個個強悍如此,以後沙場爭雄,哪裡用再派什麼武將!一名四品刺史帶兵出戰就足夠了,派十六衛將軍出去,簡直就是欺負人!

「聖上,張少監與賀著作郎乃是忘年交,要不要通過賀知章那邊,幫他安排個新管家進去……」察覺出李顯的心情已經轉陰為晴,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向前湊了湊,趕緊小聲提議。

「罷了!」李顯看了他一眼,笑著搖頭,「賀知章是個有名的厚道人,你若是這樣做,與逼他告老還鄉,還有什麼區別?罷了,慢慢來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時!」

「末將明白,末將讓人繼續努力!」鄭克峻如釋重負,趕緊躬身領命。

「按跟其他官員一樣待遇就好,不用再專門派人盯著他。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朕能察覺得到!」雖然看上去精神非常不濟,李顯頭腦卻很清醒。擺了擺手,笑著補充。

然而,沒等鄭克峻做出回應,他卻忽然又用目光盯著對方的眼睛,快速追問:「他師門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有一些頭緒沒有?」

「聖上恕罪!百騎司幾乎搜遍了終南山,卻一無所獲!」鄭克峻的臉色頓時紅得發紫,低下頭去,結結巴巴地彙報。「唯一線索就是,據香積寺的和尚說,張少監,張少監出現的那天,香積寺的大鐘,不敲而鳴。同時,香火蠟燭的煙,皆指向了香積寺西側某個方位,彷彿那邊有東西在用力吸氣一般!」

「嗯?」李顯剛剛放開沒多久的額頭,再度皺緊,苦思冥想,也想不清楚,究竟什麼情況,才會出現如此怪異的現象。

那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非常擅長察言觀色。見李顯想得辛苦,趕緊又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補充,「聖上,這事兒,末將專門派人跟白雲觀的李道長旁敲側擊了一番。只是,他的話,未必可信!」

「他怎麼說,你學給朕聽!是否可信,朕自有判斷!」李顯對佛道之事,一直持將信將疑的態度。見鄭克峻說得神秘,忍不住有些心癢,便笑著吩咐。

「他說,佛家說藏須彌於芥子,道家說什麼洞天福地,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很多名山大川,深處都別有冬天。一般人無緣得以進入,怎麼尋都尋不著。但有時候洞天的入口開了,距離近的人和物件,就會產生感應。」鄭克峻不敢隱瞞,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如實彙報。

「哦,這倒跟張卿自己的說法,對得上!」李顯輕輕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將信將疑。

鄭克峻立刻不敢再多嘴,低著頭,等著他做決斷。足足等了有小半柱香功夫,才聽見御書案後又傳來了新的聲音,「算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天寒地凍的,你麾下的弟兄們也辛苦了。回頭所有奉命追查此事的人,每人發兩個月的薪俸。然後,停了此事,將過程和結果歸檔,封存起來,以備今後調閱!」

「是,聖上!」鄭克峻又鬆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跟著舒展了許多。

雖然應天神龍皇帝是一位「仁君」,但是按照朝廷的規矩,總不能讓一個來歷都說不清楚的人,輕易就掌控了軍器監這種要害之地。所以,自打張潛出仕以來,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就被上頭指派了一個重要任務,查清此人的真實來歷,並且,弄清楚此人出山的真實目的。

鄭克峻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這回又接到了一個可以在皇帝面前大出風頭的美差,連續幾天,高興得嘴巴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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