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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日上午,老馮打電話給王興報告突破性線索的半小時後,一把與監控錄像中男子所購買的同品牌同規格的鋸子就被送到了「六一三」碎屍案專案組。經鑒定,這款鋸子的鋸齒形態和齒間距,可以形成與屍塊相符的傷口。王興召開專案組會議,確定錄像上的不明男子,為本案頭號嫌犯。

不明男子只有一個像素不太清晰的側面。王興把原來的五個組壓縮,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人手去跟原有的線索,抽調出來的大部人馬另分兩組:一組去比對公安系統全國資料庫里所有符合基本年齡性別特徵的有案底的人,因為圖像不夠清晰,這工作基本要靠人眼分辨;另一組上街。

王興把其他人派完,最後問老馮願意去哪個組。老馮說上街。

王興看著他嘿嘿直笑,忽然大吼一聲:「老馮!」

老馮愣怔著,慢慢站起來。

「老馮你這麼多年怎麼幹活的,大家都看著,現在是綠葉熬成紅花。這個案子要是能破,你這個大功逃不了,而且我個人特別希望最後老馮你是首功。我在這裡說一個事,接下來要是110平台接了線索,優先分給老馮,有沒有意見?」王興大聲說。

老馮有點傻,不知道在這樣轟然沸騰的場面里該做何反應。要立個功,他咧著嘴在一群刑警中間想,臨老了,有一個可以和馮小瑤說的案子,將會是……自己破的嗎?

刑警們笑鬧一陣,舒緩了連日的壓力,摩拳擦掌領了新任務幹活去了。反倒是留在原本組裡的人頗有些吃味。現在偵破形勢已經倒轉,本來不算方向的方向上居然有了突破,連嫌疑人的相貌都有了,可他們這條查被害人身份的線,卻還是看不到一點兒曙光。最初步的篩查剛剛過半,後面真要做下去,還有巨大的工作量,留著他們,不過是備著萬一罷了。

上街指的是拿著照片去做細緻的走訪。因為現在只是從邏輯上判斷不明男子有重大嫌疑,尚沒有直接的線索把他和碎屍案聯繫起來,所以不能把他的照片貼得滿大街都是。老馮那麼多年的走訪工作做下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有耐心,每個點都做得很細緻,壞處是速度慢,好處是確保把足夠多的信息傳遞給工作對象,並且通過充分交流建立信任感。他會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一旦對方發現情況,往往會直接打老馮的電話,而不是110。

上街的每個刑警都會劃分區域,王興還是讓老馮先挑。如果把發現屍袋的地點連一個圈,雖然專案組判斷兇手對該區域相當熟悉,但這個圈應該不是他的日常生活區。廣安超市離這個圈有一定的距離,老馮選擇廣安超市和拋屍圈的中間區域作為自己走訪區的時候,王興沖他挑了個拇指,認同這是最可能發現不明男子蹤跡的地方。

六月三十日下午,老馮接到了便利店貴州老闆的電話。

第一個電話的掛斷頗有些倉促,老馮理解這是老闆發現一個極度危險的嫌疑人時的慌亂反應。但是很快又來了第二通電話。第二通電話里,老闆沒有先前那麼慌張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搞錯了。

老馮看了一下兩通電話的間隔時間。

五十一秒。

老闆說,那個顧客又回店裡,挑了兩根冰棍結賬,其間他們聊了幾句,老闆確認這不是警察在找的人。老馮反覆模擬這一系列動作,不是說五十一秒里絕對完不成,但是非常非常緊。

老馮撥回去,想再問問清楚,但是店裡的電話一直不通。他從工作本里翻出老闆手機號碼打過去,手機處於關機狀態。老馮離便利店並不太遠,他決定騎過去看看情況。

老馮走進便利店的時候,離他接到第二個電話,只過去了二十分鐘。

老闆看到他有點懵,老馮說你剛才一直在打電話啊,老闆搖搖頭說沒有啊,你打我電話啦,老馮說你店裡的座機和你手機都打了,全都打不通,稍微有點擔心,過來看一眼,問問清楚。說到這個時候,老馮終於發現,老闆的表情有點不尋常,再仔細一打量,老闆的手緊緊按著櫃檯上的電話座機。老馮對物件的觀察力要勝過對人的觀察力,當下就覺得電話機有哪裡不尋常,琢磨了一下,便意識到電話線沒了。

「你把電話線拔了?」

「不是我拔的。」

老馮精神一振:「哦?說說看。」

老闆長舒一口氣,放鬆下來。這就不怪我咯,他用貴州話咕噥了一句。老馮聽不懂,問他說了啥,老闆眼睛往店門外一溜,忽地又緊張起來,說警官你先等我一下,急急忙忙跑出店去,趕在拾荒者前面把塑料袋從垃圾筒里撈出來。

「我是被逼的,你們一定要保護我的安全啊。」他一邊給手機安裝電板,一邊對老馮說。

老闆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警官,我這個線索是不是很關鍵,抓到了人,我這裡會有獎勵嗎?我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我看那個人,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他說的是五小時?」

「對的,五小時,現在才剛過不到半個小時。」

「如果今天能夠抓到人,而且抓對了人,你肯定有功,我給你申請獎金。」

「一定要抓住啊,否則我怕我有麻煩,我在這裡開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老闆把老馮拉到馬路上,往前指指:「他騎車走的時候,我在後面看著的,他在前面那個路口往右拐了。」

老馮一拍他肩膀,說有你的啊。

「還有,警官,那個人最後出店時看了眼冰櫃,他可能真是為了買冷飲才回來的。要是那樣的話,他絕對住得不遠。」

老馮心裡更有譜了,嫌疑人電話里脫口說的買兩根冰棍,應該就是他原本的想法。這麼熱的天,不是路程五分鐘之內,不會想著帶冷飲回去。前方十字路口右轉,自行車程五分鐘,也就是大約一點五公里的扇形區域,住宅優先。

五小時,嫌疑人一定是打了餘量的。他可能要一定的時間作逃亡準備,也可能有一件必須優先處理的事情。真實所需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小時,也許兩個半小時,然後他就遠走高飛了。現在,自己最多還有兩小時。

老馮不貪功,一點五公里的扇形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靠他一個人是沒辦法在兩小時里細細梳理一遍的。他當即上報王興,王興下令上街組的所有刑警,以最快的速度,著便衣進入該區域,同時給區域內所有交警協警分發嫌疑人照片。

半個多小時後,即下午四點二十三分,一組刑警報告了收穫。有人認出了照片上的嫌疑人——剛搬到該區兩三個月的一家新住客的一員,下午早些時候,嫌疑人被目擊者看見騎車回家。

「好像沒看見他出來。」目擊者——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對刑警說。

四點二十六分,老馮進入已被便衣刑警包圍的目標區域。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這裡算是鎮上比較中心的地方,那些五層高的住宅樓在半個世紀前非常顯眼。周圍的農田在最近幾十年的城市化里變成馬路和樓房,一輪又一輪的侵蝕讓這兒發炎流膿長成惡瘤。這裡的每一幢樓至少被加蓋了一層半到兩層,樓與樓之間是高低起伏的鐵皮頂簡易房,形成了以每兩三幢樓為中心的一個又一個街區。其實根本稱不上街,只是在野蠻生長的過程中,擠壓出了各種曲里拐彎緊貼房子的小徑。幾年之內這裡一定會被平整掉,但現在,老馮見到的還是一派魚龍混雜的渾濁場面。

老馮從大路拐進去,仿如踏足一片蟲蛀斑斑的老葉,而主脈不過尋常上海弄堂的寬度。順著主脈走五十米,跛了左腳的目擊老人坐在自家門口搖著蒲扇,從他身後的細徑往裡走就是嫌疑人居住的破樓。時間緊急,又怕打草驚蛇,現在還沒能鎖定嫌疑人確切的住處,只知道他和老母親及一對兒女住在三樓。

對公安來說,這是最難抓人的地方,地形複雜且四通八達,天然的治安窪地。老馮一進來就明白,目擊者所謂「沒見他出來」根本不能代表什麼,嫌疑人可以走的路太多了。現下調集過來的十多個警察,遠無法形成真正的包圍態勢,拿來圍住目標那幢樓還勉勉強強。

四點三十四分,王興趕到,主持行動。此時通過對一樓二樓居民的走訪,已把目標縮小到三樓的兩戶人家,再多給一點時間,應該可以鎖定。王興決定不等了,兩戶人家同時敲門,在一戶開門的時候,另一戶如果沒動靜就強行破門。

「外圍保持警惕,嫌疑人隨時可能翻窗跳樓。但是看見可疑目標別一擁而上,這裡不良分子聚集,會逃跑的不一定是我們的目標,摟完草竄出來的是兔子是蛇得看準了。」王興強調完行動要點,揮手讓兩組人進樓。

老馮領著其中一組,踮著腳小跑到三樓,出樓道左手盡頭門口站定,掏槍。另一組從他們後面蹭過去,堵住側對門另一家,六個便衣擠得滿滿當當。兩家都是一撞就開的破門板,也都沒有門鈴,老馮回頭看看,接到信號後同時敲門。

身後那扇門先開了,另一組大喊著「警察」一擁而入。老馮向後急退兩步,合身往前撞。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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