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格薩爾寶劍之入侵

俗話說,禍不單行。父親離開寄宿學校,奔向碉房山,是因為西結古草原遭到了多年不見的入侵。

那些日子,整個青果阿媽草原都在傳說,麥書記把藏巴拉索羅帶到了西結古,交給了西結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丹增活佛把麥書記和藏巴拉索羅秘藏在了西結古寺,所以如今的青果阿媽州,權力和吉祥的中心已不在州府所在地的多獼草原,而在西結古草原的西結古寺。傳說的力量自古以來就是最偉大的力量,草原上推動歷史發展的往往是傳說,甚至可以說,草原的歷史就是傳說的歷史。而消失不久的部落戰爭的影子就在傳說的推動下悄悄復活了。

沒有人不相信這樣的傳說,尤其是西結古草原的人。因為有人真真切切看到麥書記走進了西結古寺。那一刻西結古寺的傍晚突然亮了一下,把麥書記的棗紅馬和馬背上的褡褳映照得無比醒目。褡褳自然也進入了傳說:藏巴拉索羅就裝在褡褳裡頭,沉重得幾乎把馬腰壓塌。

於是,外面的騎手就出現在了西結古草原。他們帶著自己草原的領地狗群,一路奔跑一路喊:「藏巴拉索羅萬歲,藏巴拉索羅萬歲。」他們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無遺,想讓西結古草原明白,他們來這裡是正當、正確、正義的,誰也不能藏匿了麥書記、霸佔了藏巴拉索羅而不受到任何追究。

父親在碉房山西結古寺,看到的是一幫多獼草原的騎手。

多獼騎手拉著馬站了一堆,他們低著頭彎著腰,面對一群喇嘛謙卑而小聲地說:「麥書記呢?我們來接他,就像寺廟之佛和曠野之神都知道的,多獼草原是整個青果阿媽草原的中心,麥書記應該回去,藏巴拉索羅更應該回去。」在多獼騎手的身邊,立著二十隻多獼藏獒,個個都是壯碩偉岸的大傢伙,它們低著頭一聲不吭,好像主人的謙卑感染了它們,它們也只好裝模做樣地謙卑一下。

父親知道表面上越是謙卑就越是堅定勇敢,騎手和藏獒都一樣,他們既然敢於來到這裡,就都抱定了硬碰硬的決心。

西結古寺的喇嘛們特意在紅袈裟的外面披上了黃色的法衣,這是顯示也是強調,他們要在這個特殊的年代裡,讓人們知道佛法依然是威嚴而莊重的。十六隻作為寺院狗的藏獒一字排開,昂起頭瞪視著多獼藏獒,一副森嚴壁壘、眾志成城的高山氣派。為首的鐵棒喇嘛藏扎西說:「麥書記來過,一點也不假,但如果說他現在還在我們這裡,就像是說夏天過了草原還會開花一樣,連你們自己的藏獒和我們的寺院狗都不相信。不信你問問我們的寺院狗,麥書記是不是已經遠遠地走了。」寺院狗們一聽藏扎西提到了它們,便沖著多獼藏獒叫起來,此起彼伏,唾液飛濺。但二十隻多獼藏獒沒有一隻被激怒的,仍然平靜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多獼騎手的頭扎雅再一次彎下腰,謙卑而小聲地說:「我們都是佛爺加持過的人,不相信喇嘛的話還能相信誰的?我們再到別的地方去找找,看看,在西結古草原,除了寺院還有哪個地方敢把麥書記和藏巴拉索羅藏起來。」說罷朝著自己人招了招手,「走啊,我們先去裡面拜拜佛,拜了佛再去尋找麥書記。」

藏扎西聽出這是要搜查寺院的意思,跨前一步,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閉關啦,神佛們閉關啦,從今天開始,塗泥封門修行三年,三年以後你們再來。」多獼騎手的頭扎雅突然把腰直了起來,眼睛一橫說:「誰閉關啦?你們的丹增活佛閉關我們相信,要說一世之尊、二度法身、三方教主、四大天王、五智如來、六臂觀音、七光琉璃、八大菩薩、九尊度母、十座金剛統統都已經閉關,那是妄言,我們倒要看看,尊敬的喇嘛為什麼要欺騙我們。」說罷,舉起一隻手,朝空中吆喝了一聲:「獒多吉,獒多吉,拉索羅,拉索羅。」

二十隻多獼藏獒突然跑起來,它們並沒有跑向前面深懷敵意的寺院狗,而是圍繞身後的嘛呢石經牆,朝拜似的順時針旋轉著。

鐵棒喇嘛藏扎西和一群喇嘛以及十六隻寺院狗都有點發獃:它們這是要幹什麼?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正琢磨著,只聽轟的一聲響,多獼藏獒突然散開了,散向了所有的小路、所有的通道。那些樹杈一樣的小路和通道是通向寺院縱深處各個殿堂的,也就是說接下來所有的殿堂將在同一時刻受到多獼藏獒的偵查:到底有沒有麥書記和藏巴拉索羅的味道,能不能嗅到他們的去向。

藏扎西憤怒地輪起了鐵棒,又不知道輪向誰,把鐵棒往下一蹾,指著多獼騎手的頭說:「你們的藏獒不能胡跑八跑,這是冒犯,冒犯寺院是要受到懲罰的。」他看對方冷笑著不說話,便朝著寺院狗喊道,「攔住它們,快啊,快去攔住它們。」

其實十六隻寺院狗早就衝出去了。它們沖向了小路和通道上的多獼藏獒,比鐵棒喇嘛還要憤怒地大喊大叫著。然後就是廝打,十六隻作為寺院狗的西結古藏獒和十六隻來自遠方的多獼藏獒在大大小小的通道上瘋狂地廝打起來,都是一對一的廝打,激烈得好像遍地都是龍捲風,塵土高高地揚起來,彌散在以金色、紅色、白色為主調的寺院頂上。蔚藍的天空突然籠罩起一片灰黃,彷彿要遮掩那一種慘不忍睹的結果。

廝打的結果在未廝打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兩敗俱傷。所有的藏獒都知道對方和自己都是龍嘯虎吟的利害角色,幾分鐘之後就會是皮肉爛開也讓對方皮肉爛開。但它們還是要為這一場無法徹底取勝的廝打拚盡全力,因為各自的主人需要它們這樣。主人們並不准備接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在鐵棒喇嘛藏扎西和眾喇嘛這邊,是一定要趕走來犯者的;在多獼騎手這邊,是不找到麥書記和藏巴拉索羅決不罷休的。

多獼騎手的頭扎雅拉長聲調吆喝著,四隻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多獼藏獒從發獃的觀戰中清醒過來,快速跑向了前面的大經堂、護法神殿和雙身佛雅布尤姆殿。鐵棒喇嘛藏扎西追了過去,又倏然停下,吩咐跟在自己身邊的一群喇嘛:「快去把門關上,把所有殿堂的門都關上。」喇嘛們飛快地跑向了殿堂。這樣的舉動更讓多獼騎手相信:麥書記和藏巴拉索羅就在西結古寺某個神秘的堂奧里。連父親也有點奇怪:既然麥書記已經走了,為什麼不讓多獼人去裡面看看?

藏扎西留下來,繼續面對著多獼騎手,生怕他們也像他們的藏獒那樣四散著跑向那些通道、那些殿堂。一扭頭髮現父親站在不遠處,便大聲喊起來:「漢扎西你來得正好,你看看我們西結古寺今天怎麼了,簡直兵荒馬亂嘛。他們多獼人和多獼狗蠻橫得就像土匪,說我們藏匿了麥書記,藏匿了藏巴拉索羅。你告訴他們,麥書記就是把藏巴拉索羅留給我們,我們也不要。我們有自己的藏巴拉索羅,它就在野驢河上游高高的白蘭草原,漢扎西你得跑一趟,去白蘭草原把藏巴拉索羅帶到這裡來,這裡沒有它和它的夥伴就擋不住多獼土匪。」

看父親聽著有點糊塗,藏扎西把嘴湊到父親耳邊,聲音低得多獼騎手聽不見:「我說的是寺院狗,一隻了不起的名叫藏巴拉索羅的藏獒和另一些寺院狗寄養在白蘭草原的桑傑康珠家,你趕快去把它們帶回來,寺院需要它們,需要強大的保衛。」

父親「哦」了一聲說:「原來藏巴拉索羅也可以用來給藏獒起名字,可你還是沒說明白藏巴拉索羅是什麼?」藏扎西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明白是什麼,反正藏巴拉索羅是麥書記的命根子,也是草原人的命根子。」

父親驅馬下了碉房山,向著白蘭草原方向走了一程,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掉轉馬頭走向寄宿學校。他想把美旺雄怒留在學校,草原上到處都是陌生人陌生藏獒,光有大格列和另外四隻大藏獒以及小兄妹藏獒尼瑪和達娃,他放心不下。

還沒望見寄宿學校的影子,美旺雄怒忽然像火箭一樣狂叫著沖了出去,父親的心臟和眼皮一起狂跳起來。

半小時後,父親望著草地上的血泊和屍體,好像被人一刀插進了他的心臟,慘烈地叫了一聲,暈倒在地。

寄宿學校,暈死過去的父親很快被孩子們和美旺雄怒的喊聲喚醒了,醒來後才知道,他需要承受的悲痛要比他看到的嚴重得多:有人來過了,帶著一隻藏獒,不光咬死了漆黑如墨的大格列和另外四隻大藏獒,還掠走了小兄妹藏獒尼瑪和達娃。

大格列和另外四隻大藏獒戰神第一、怖畏大力王、無敵夜叉、白雪福寶都是來自牧馬鶴草原的獒中梟雄,誰能幾口咬死它們?父親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形象,那是他在西結古寺的降閻魔洞里看到的,是十八尊護法地獄主中排位第四的地獄食肉魔,這個形象之所以如此的刻骨銘心是因為傳說它能一夜之間吃掉草原上所有的藏獒。父親不寒而慄,有人帶著一個堪比地獄食肉魔的恐怖傢伙來過了,又走了。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咬死大格列和另外四隻大藏獒,搶走尼瑪和達娃?

父親坐在大格列和另外四隻大藏獒身邊,眼睛濕汪汪的,突然站起來,沖著孩子們吼道:「哪裡的人,哪裡的藏獒,你們認得嗎?」被地獄食肉魔嚇傻了的孩子們一個個搖頭。父親又吼道:「他們往哪裡去了?」孩子們齊唰唰地舉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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