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說:一天很長,人能遍游整個宇宙。夜晚我說:一天很短,人不能窮盡一個原子。
有時候,我覺得人類的一切觀念在我頭腦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都成了毫無意義的聲音和符號。於是,我感到一種解脫,又感到一種惶恐。
我們的視力有限,在視力夠不到的地方只看見一片模糊,於是名之為混沌。然後,我們宣布宇宙起源於混沌。
因為一切皆流,所以活在當下。否則你還能怎樣?
我預感到在進入永恆的黑夜之前,會有一個耀眼的白晝,在正午太陽的曝晒下,沒有陰影,沒有色彩,沒有思想,沒有苦惱……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愛情、事業、友誼、名聲都消逝了,但我還活著,活得如此單純坦然。
想到偷了我的自行車的那個人正在騎著我的車轉悠,偷了我的錢包的那個人正在從我的錢包里拿錢花,有時我會感覺到我與這些小偷之間有一種親密的聯繫。
一群鴨子邊叫喚邊從我面前走過,我的頭腦中冒出一個愚蠢的問題:去哪裡?
有一天,你迷失在我的無邊的沉默里了,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找到你。
荒山禿嶺,大地沉默的心事,另一種生命的存在。
有誰懂得群山的心事?
輪船把離岸的憂愁和靠岸的痛苦都藏在心裡。
黑夜迷失在一縷蛛絲般飄悠的光線里了。
夜是不會消失的。我知道,它藏在白天的心裡。
許多夜幕下的燦爛,在白晝就顯形為雜亂了。
已經毀滅的星體,它的光芒剛剛到達我的眼睛。
曇花一現,流星一閃。
哪朵花不是曇花,哪顆星不是流星?
有哪一隻螞蟻死了還能復活?
即使在黑夜裡,地球仍然繞著太陽旋轉。
肉體也有它的記憶。
太陽是一粒沙子。
一個人堅持一種習慣,比如節食、跑步、按時起居,也幾乎可以算是有信仰了。
凡事都經不起仔細推敲。譬如說,當我獨自吃飯時,我忽然想到,中國人把飯和菜分開,扒一口飯,夾一點菜,這種做法是多麼沒有道理。進一步看,不論中國人西方人,把食物做成各種花樣和形狀,而不是像動物那樣樸素地進食,說到底也都沒有道理。
我望著大街上匆忙的行人、騎車人、開車人和乘車人,陷入了胡思亂想。
有時候,我想像他們的一切物質裝備,包括衣飾、皮包、自行車、汽車,都隱去了,於是我看見許多赤露的身體以不同的姿勢和速度運行著。
有時候,我想像他們的身體都隱去了,於是我看見許多無人穿戴的衣飾、無人使用的皮包和許多無人駕駛的車輛運行著。
在這兩種情況下,我看見的景象同樣古怪,並且同樣發現了一切匆忙都沒有意義。
強姦和誘姦——除此之外,公牛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得到母牛呢?
洗腦子和砍腦袋——除此之外,強權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消滅異端呢?
「我愛吾師,我更愛真理。」
好吧,我還可以添上:我愛吾父吾母,我更愛善;我愛吾妻,我更愛美。
再添上一句: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