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大海,每個人是一隻容量基本確定的碗,他的幸福便是碗里所盛的海水。我看見許多可憐的小碗在海里拚命翻騰,為的是舀到更多的水,而那為數不多的大碗則很少動作,看去幾乎是靜止的。
大智者必謙和,大善者必寬容。唯有小智者才咄咄逼人,小善者才斤斤計較。
有大氣象者,不講排場。講大排場者,露小氣象。
我相信,驕傲是和才能成正比的。但是,正如大才樸實無華,小才華而不實一樣,大驕傲往往謙遜平和,只有小驕傲才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臉相。有巨大優越感的人,必定也有包容萬物、寬待眾生的胸懷。
驕傲與謙卑未必是反義詞。
有高貴的驕傲,便是面對他人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不卑不亢,也有高貴的謙卑,便是不因自己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傲視他人,它們是相通的。
同樣,有低賤的驕傲,便是憑藉自己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趾高氣揚,也有低賤的謙卑,便是面對他人的權勢、財富或任何長處奴顏婢膝,它們也是相通的。
真正的對立存在於高貴與低賤之間。
狂妄者往往有點才氣,但無知,因無知而不能正確估量自己這一點才氣。這是少年人易犯的毛病,閱歷常能把它治癒。
傲慢者卻多半是些毫無才氣的傢伙,不但無知,而且無禮,沒有教養。這差不多是一種人格上的缺陷,極難糾正。
無知並不可笑,可笑的是有了一點知識便自以為無所不知。缺點並不可惡,可惡的是做了一點善事便自以為有權審判天下人。在一切品性中,狂妄離智慧、也離虔誠最遠。明明是凡身肉胎,卻把自己當作神,做出一付全知全德的模樣,作為一個人來說,再也不可能有比這更加愚蠢和更加瀆神的姿勢了。
悲觀出哲學家,憂鬱出詩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煩惱出什麼。
我傾向於認為,一個人的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它可以被喚醒,但無法從外面灌輸進去。關於這一點,我的一位朋友有一種十分巧妙的說法,大意是:在生命的輪迴中,每一個人彷彿在前世修到了一定的年級,因此不同的人投胎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已經是站在不同的起點上了。已經達到大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安於讀小學,就像只具備小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勝任上大學一樣。
上帝賦予每個人的能力的總量也許是一個常數,一個人在某一方面過了頭,必在另一方面有欠缺。因此,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弱智兒往往是某個非常方面的天才。也因此,並不存在完全的弱智兒,就像並不存在完全的超常兒一樣。
人是有種的不同的。當然,種也有運氣的問題,是這個種,未必能夠成這個材。有一些人,如果獲得了適當的機遇,完全可能成就為異常之材,成為大文豪、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大企業家等等,但事實上是默默無聞地度過了一生。譬如說,我們沒有理由不設想,在古往今來無數沒有機會受教育的人之中,會有一些極好的讀書種子遭到了扼殺。另一方面呢,如果不是這個種,那麼,不論運氣多麼好,仍然不能成這個材。對於這一層道理,只要看一看現在的許多職業讀書人,難道還不明白嗎?
打一個不確切的比喻:商品的價值取決於必要勞動時間,價格則隨市場行情浮動。與此同理,上帝造人——說人的自我塑造也一樣——也是傾注了不等的時間和心血的,而價值的實現則受機遇支配。所以,世有被埋沒的英雄,也有發跡的小丑。
但是,被埋沒的英雄終究是英雄,發跡的小丑也終究是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