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世界在頭腦中 褲子

「教授先生!純種戰馬會得到它的燕麥飼料。因為它是純種,它踢人。在動物園裡猛獅吞噬著新鮮的肉。為什麼?因為獸中之王吼叫起來如雷鳴一般。野蠻人給齜牙咧嘴的大猩猩送去水靈的女人。為什麼?因為大猩猩可惹不起,它渾身的肌肉都咯吱吱地響。這就是公正的生活!這幢房子的住戶沒有給我什麼好處。我是白乾了,教授先生!您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感恩的人。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您的賞錢把我從飢餓的困擾中解救了出來。最後我想請問一下:您出了什麼事啦,教授先生?我冒昧地想勸告勸告您。」

這是貝納狄克特·巴甫剛到家時對教授說的話,此時教授正解下他先前蒙住眼睛的手帕。他道了歉,付給他兩個月的賞錢,因為他耽誤了兩個月沒有給他賞錢了。

「關於樓上的情況我們已清楚了。」他說。

「我也是這個看法!」巴甫眨巴著眼睛說。他很得意,部分是因為台萊瑟的緣故。他對台萊瑟佔有的權利曾遭到破壞,但很快又恢複了。

「在您徹底為我打掃屋子期間,我想在您這裡集中精力安靜地思考問題。我的工作十分緊迫。」

「整個房間都供您支配使用!教授先生,您就在這裡待著,這裡就是您的家!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跟女人分開好。像咱們這樣的好朋友之間沒有台萊瑟這種人插足之地。」

「我知道,我知道。」基恩趕緊打斷他的話。

「教授先生,請您讓我把話說完!我們不要理睬女人!我的女兒是特殊情況!」

他指著那個箱子,好像他女兒就在裡面似的。然後他就提出他的條件。他說,他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願意承擔打掃上面房間的任務。由於任務重,他要請幾個女傭幫忙,他將指揮打掃。只是他不能容忍開小差的人,開小差和虛偽的宣誓同屬於犯罪行為。當他不在屋裡時請教授先生代行他看守樓門的任務。

他想迫使基恩代行幾天看門的任務與其說是出於責任感,不如說是出於權勢欲。今天,他女兒的形象一直出現在他腦際,使他很亂。因為她已經死了,教授先生應該代替他女兒看守樓門,他的理由是很充足的。他向基恩表示,他們是忠實的好朋友。他把整個屋子和傢具都交給基恩使用。因為是他的朋友基恩住在裡面,所以他決不收朋友的房租。

他用很短的時間在他的房間和五樓圖書館之間接通了一條電鈴線,在可疑的情況下教授只要按一下電鈕就能解決問題了。壞人毫無所知地爬上樓梯,到了樓上壞人就會被看門人逮住受罰。一切都安排好了。

這一天下午已經很晚了,基恩還在執行他的任務。他跪在窺視孔旁邊密切注視著外面的動向。他的眼睛渴望工作,長時間閑著沒事兒干,使眼睛都懈怠了。為了使兩隻眼睛都有事兒干,而不要使一隻眼睛吃虧另一隻眼睛佔便宜,他決定交替使用它們。他精確認真的態度是一貫的。每一隻眼睛工作五分鐘是合適的。他把表放在面前的地板上,嚴格地按照鐘錶分配兩隻眼睛的工作時間。右眼表現出想占左眼便宜的傾向,他決定給予限制,使它安分守己。準確的間隔時間一到,他就換另一隻眼睛工作。他對外面他所看到的空洞乏味的情況很少感到無聊。說句老實話,沒有什麼突出的變化,都是老樣子。在褲子與褲子之間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區別。因為他以前對住在樓里的人從來就不關心、不認識,所以他無法對這些人作出準確的判斷。他把看到的褲子就當成褲子,不會比較,不會判斷,束手無策。但褲子有一點是可取的,這就是他可以看著褲子。更多經過樓門的是裙子,裙子他就覺得很討厭。這些裙子數量多,占的地方大,已經超出了規定的範圍。他決定對它們不予理睬。他手裡好像拿著一本畫冊,手情不自禁地翻著畫冊上的畫頁,給眼睛事先分配好工作。根據褲子移動的不同速度,他的手或快或慢地翻動著假想的畫冊的畫頁。一看到裙子,他的手因為受到主人的影響而卡了殼:他的手在假想的畫冊上一下子就翻過好多頁,因為它的主人不願意看裙子。他一點都不感到惋惜,因為誰知道,在這些假想的畫頁後面會隱藏著什麼禍害呢?

外部世界總是同一個樣子,這使他慢慢地安靜下來了。天漸漸暗下來了。在來往的人中很少有那種引起他產生幻覺的顏色,至於藍色此時就看不出來了。他禁止自己看的裙子此時對他來說就無所謂了,因為它們都變幻成不同的顏色,誰也沒有穿那種刺眼的、侮辱人的、卑鄙齷齪的藍裙子。這樣的實際情況顯得像奇蹟,其原因倒是很簡單的。只要人們不與幻覺作鬥爭,那麼幻覺就存在。人們有能力使其所處的危險情景顯現在自己的眼前。人們是用他所害怕的具體景象來充實自己的意識的。人們把幻覺記下來,儲存在大腦里,隨時使用它。然後人們強迫自己觀察現實,並在現實中尋找自己的幻覺。如果這種幻覺存在於現實世界裡,人們就會以為自己瘋了,並進行專門的護理。藍裙子一出現在什麼地方,人們就去戰勝它。誰能區分現實和幻覺,誰就具有思維能力。人們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所獲得的自信心是永恆的。

晚上看門人端來了晚飯,這晚飯是台萊瑟做的,但看門人卻說是從飯館裡買來的。基恩馬上付了錢,並且很高興地吃起飯來。「這飯做得真香啊!」他說,「我對我的工作很滿意。」他們兩人肩挨肩坐在床上。「沒有什麼人來過,今天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巴甫嘆息著,吃掉了飯的大部分,儘管他事先已經吃飽了。飯吃得這麼快使基恩很高興。很快他把剩下的一點飯送到對方手裡,自己又積極地跪到窺視孔前面去觀察了。

「好啊!」巴甫大聲叫道,「現在您已嘗到甜頭啦!這是我的窺視孔的功勞,它使您著迷了。」他高興得容光煥發,每說一句話都要拍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他放下飯盆,把想要注視外面黑暗動向的基恩教授推向一旁問道:「沒有什麼問題吧?我來看看!」他睜大眼睛喃喃地說,「瞧,那個女人有什麼怪念頭了。她八點鐘才回來。丈夫等著她。她為丈夫做的什麼飯呢?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年來我就等待著一件謀殺案子。另一個就站在外邊。這個女人的丈夫是個軟骨頭,要是我的話,我每天至少要把她掐死三遍。這隻母貓!現在她還站在那兒呢。那個男人愛她愛得發了瘋。家裡的丈夫卻什麼也不知道。膽小鬼!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天已經黑了。」基恩既妒忌又表示異議地插話道。

看門人盡情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宛如雷鳴一般,那笑聲的一部分已經鑽到床底下去了,另一部分則震動了四邊的牆壁。他哈哈大笑了很長一段時間。基恩膽怯地躲在角落裡。小房間里充斥著他大笑的聲浪。基恩想避開這聲浪,因為他擔心干擾它。他在這裡感到有點陌生,那孤寂的下午他反而覺得好多了。他需要安靜,這個野蠻的僱傭兵卻喜歡吵吵嚷嚷。他突然站了起來,像一頭笨重的河馬,撲哧一聲笑道:

「您知道,我過去在警察局是怎麼工作的嗎,教授先生?」他把他的拳頭放在基恩瘦弱的肩頭上,「我是長著紅毛的雄貓!因為第一,我長著少見的紅毛;第二,我在黑暗中能看見東西,我的眼睛特別尖,這是貓科動物的特點!」

他讓基恩一個人睡在那張床上,跟基恩告別後就到樓上去睡覺了。他在門裡對基恩說,基恩應注意保護窺視孔,在睡夢中人們很容易疏忽,他有一次就把窺視孔上的擋板弄壞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方大吃一驚。他請基恩務必小心,記著這寶貴的窺視孔。

基恩非常累地躺在床上,同時對別人干擾他安靜的思考感到很氣憤,晚飯前他獨自待了三個小時,那是多麼安靜。他非常思念他的圖書館,他多麼想見到它啊:四間屋子,四邊牆從上到下都是書,各個房間之間相通的門都敞開著,沒有窗戶,只有天窗,一張寫字檯上放滿了手稿。工作吧,思考吧,研究中國,進行科學的辯論,意見針鋒相對,不要緊,只在雜誌上進行辯論,不在口頭上吵架。基恩是勝利者,但不是拳擊比賽的勝利者,而是思想辯論的勝利者。安靜吧,安靜,書翻得沙沙作響,夜深人靜,多麼清爽,沒有尖叫的野獸,沒有吼罵的女人,沒有裙子。寫字檯前的屍體已經清除掉了。現代化通風設備是針對書中散發的霉味兒而安裝的。幾個月以後還會聞到一些霉味兒。最危險的器官是鼻子。戴上防毒面具可使呼吸好一些。把那通風設備高高掛在寫字檯上面,否則一個侏儒都可以把它偷走。捏住那可笑的鼻子,戴上您的防毒面具。面具上兩隻大而憂傷的眼睛,只有一個出氣口,多可惜。看一看使用說明。兩隻眼睛展開激烈的爭奪,它們都爭著看書。誰執行上級命令?眼睛睫毛被打了一下。為了懲罰你們,我讓你們倆都閉上。眼前漆黑一團。貓在夜裡守著。動物也會做夢。亞里士多德什麼都知道。第一個圖書館。動物標本的採集。瑣羅亞斯德 對火的熱情。他的教只通行於他的祖國。一個拙劣的預言家。普羅米修斯。一個鬼。蒼鷹只啄食他的肝臟。應該把他的火吞掉!苔萊思安儂當鋪第七層樓上——火光衝天——書籍——紛紛順樓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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