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 第4章 噩耗至陰陽兩隔

南國的冬日讓雲伯真無限感嘆,沒有詩中所言的蕭條孤寂,也沒有萬里冰封、千里雪飄,便是冷風也談不上徹骨。以前他只道四季如春委實有些誇大,如今才知讀萬卷書更應行萬里路,才能不被困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才能真正認識天地。

冬日的陽光溫暖而又不失熱情,它輕輕撫過碧潺的溪流,撫摸過半青的蒼山,撫過蒼茫的大地。

這一日,一位粗衣皓首老人自雲伯真家中邁出,雲伯真手提著一隻葯匣子緊跟在身後。這皓首老者名曰張博,年輕時本是一火居道士,後不知為何成了個行腳大夫,時常見其在各村遊走、寄居,雖是一個行腳大夫這醫術卻也不賴,附近鄉鎮皆有聲名,且所收診金極少,故而極受村人愛戴、村中諸人也極樂意這老者來家中小住。

「雲夫子,無須再送了,老朽不幾步即到了。尊夫人的胎兒甚好,無需憂心,只是切記平日莫要太過操勞、憂思…」

「如此便多謝大夫了!」雲伯真揖首道。

柳綠枝見雲伯真面帶喜色送那老者出了家門,卻是心中不禁黯然,「我與夫君成親已是五月有餘,平日里夫君連笑意少有,只近日聽我有了身孕這才變作今日這般愛憐,看來夫君更在乎的只是我腹中的胎兒,」綠枝想到此處,久久不能釋懷,以致於手中的針扎了手才反應過來,急忙把手指遞到口中。

一晃又是三個月,此時綠枝腹中胎兒已是近六個月大了,轉眼已是季夏(農曆六月),夏日炎炎,鳥雀避暑,蟬鳴愈噪。綠枝挺著肚子坐在家中,面上笑意連連,這幾月來娘家諸人常來探視,左右鄰人也不時來雲伯真家中看望,劉嫂更是常來,這一來便常常是一日,每每說些育兒養子相夫之事皆令綠枝羞赧不已。雲伯真雖對張氏情深痴情,也懂得分寸,不似初時聽聞將為人父時的激動,這數月來照料綠枝母子也是極為上心,兼之心中有愧,平日里也花些許時間教綠枝些詩文歌賦、雲家史事,聊以解悶,打發時光。綠枝也是樂在其中,心中暗暗祈道,「若是如此度過一生,此生也是無憾了。」

南方秋冬不顯,便是如今到了九月了仍是四處青翠,不見一絲秋日氣息,景緻尤好。夕陽漸斜,雲霞滿天,染遍蒼山古道。今日綠枝突來興緻,欲出門賞日落美景,雲伯真也不願拒絕,便一手扶著綠枝出了門來。

「夕陽無限好…」雲伯真見著夕陽西下,紅霞滿天,尤是蒼茫,不禁沉吟道。

「夫君,夕陽無限好,就是因為近黃昏,因為即將逝去才更顯珍貴美好。」綠枝見雲伯真面有戚色,又吟此詩,故而打斷道。

「嗯…」雲伯真聽此,也不辯解,只心道「景語皆情語。」

夫婦二人見夕陽已老,便欲回去,卻見不遠處村口馬蹄飛揚,乃是一人騎了一匹馬背對夕陽奔來,夕陽之下染成了金色。

「吁…」馬上之人使勁拉住韁繩,距雲伯真夫婦不遠處即停下來,此時才看清來人,乃是一個皮膚黝黑、頭髮微散的精瘦漢子。未待馬兒停穩,馬上之人便一躍而下,向雲伯真揖首道,「敢問可是諫議大夫雲伯真雲大人?」

「不敢,區區草民,當不得大人之稱。」雲伯真回了一禮,心中卻是極為疑惑,暗道,「自己隱居此處,已多年不問朝政,雖然朝中樹敵眾多,如今退隱廟堂已不對他們造成威脅,便真是要趕盡殺絕也應該幾年前便動手了,斷然沒有留到今日的道理,究竟是何事?莫非…」

不容雲伯真多想,那漢子又道「雲大人在下此來乃是受人之託,為了稟告雲大人北疆戎國暗通西夷蠻國,驟然興兵發難,如今已佔了宋國西北方吳、落日,卧虎、高城四郡…」雲伯真聽到此處,即使是早有預料仍是震驚不已,本以為起碼也要待宋帝駕崩,新舊交替之時敵國才會發難,不曾想竟這般快,心中暗道,只怕宋帝已是日暮西山了。想到此處又是心驚,此時又聽那黑瘦漢子接連說道「敵國攻城,西北侯奮然領兵抗擊,兵敗戰死於高陽城下…」

「西北侯…西北侯…你說什麼?趙兄戰死?你,你再說一次」,西北侯正是趙貞受雲伯真牽連後被貶出京城鎮守邊疆後的封號,宋帝有七子,只趙貞因受雲伯真未曾封王。雲伯真雙目圓睜,一雙手死死揪著那漢子的衣領,不住顫抖。

「西北侯兵敗戰死高陽城下。」那漢子再次大聲說道,鼠目之中露出許些笑意。

「噗…」雲伯真聞言雙目一翻,竟是吐出一口鮮血來。這一下把綠枝嚇了個半死,只扶著雲伯真哭著道,「夫君,你別信他,你別信他…」綠枝初時聽到那漢子喊自家丈夫為大人時便是心驚不已,不知自家夫婿原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此時又見雲伯真吐了鮮血更是手足無措,只得這般勸說道。

那漢子見自己幾句話就將雲伯真氣到口吐鮮血也是暗自得意,又想到上頭給的任務便又說道「哎,可憐四皇子為國戰死沙場,卻不曾想妻兒子女竟落得那般凄慘下場。聖上病重,皇太子代理朝政,有朝臣向太子進言,四皇子守城不力,致使西北四郡失守,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故而必須懲處,皇太子念其本為兄弟,心中不忍,又有朝臣進言,四皇子任西北侯之時不理政務,聲色犬馬,受賄貪污,生活糜爛,致使西北四郡失守,最後四皇子畏罪自殺,而非戰死,又有軍士拿出許多證據,此事驚動重病中的聖上,聖上下旨除了四皇子的西北侯職位,王妃、世子皆受牽連流放千里!哎,聽聞王妃世子皆在流放途中身染重病,已不治身亡,真是可憐啊!」那漢子說完一看雲伯真,只見雲伯真四肢急顫,面色蒼白,再一看已是暈死過去。旁邊的女子也是只顧哭個不停,待見雲伯真暈死過去,更是驚慌失措,只大聲哭喊道「夫君…」

村中人一聽到,近些的便急忙趕了過來,那黑瘦漢子見有人來,也不慌張,想到事已完成,便一躍而上馬背,絕塵而去。眾人不知所以,見著情勢危急,急忙七手八腳把雲伯真和綠枝扶回住處,又有一人大步跑去村長家去請住在村長家中的行腳大夫張博。

雲伯真躺在家中,昏迷不醒,綠枝兄嫂也連夜從鄰村趕來陪在綠枝身旁。村人早已散去大半,綠枝兄嫂陪在綠枝身旁。綠枝雙眼紅腫,哽咽不已,拿著手帕子不住檫眼。綠枝大哥見綠枝這般傷心難過,想起適才那皓首大夫對自己夫婦說的話,「雲夫子氣急攻心,兼之早有沉痾,體內又似有舊毒潛藏,此次受此大刺激引發沉痾舊毒,只怕…還是早早準備的好!」一時柳青(綠枝兄長)夫婦也是無語,心傷,綠枝二人成婚一年未足便遭此橫禍,鼻尖也是一酸,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妹妹,莫傷心了,你這肚子里可還有一個呢!你再哭也濟不得什麼事,莫若把身子養好,好好照顧妹夫。你便是不顧妹夫和自己也得顧著你肚子里的啊!若是妹夫醒來見到這般慘景該當如何。」綠枝嫂子王氏紅著眼勸道。

「妹妹知道,哥哥嫂嫂也儘早休息吧!將近子時了。」柳綠枝說著淚水又如洪水決堤。

次日,村中陸陸續續又有人前來探視,見雲伯真仍舊未醒,不多打擾便離去。直至晌午雲伯真房間才有動靜。

「夫君,你終於醒了!」雙眼浮腫的綠枝抓著雲伯真的手,淚水不斷。柳青聽著房裡的動靜也忙從廚房裡趕了進來。

「雲夫子,你可總算是醒了。」柳青喜道。因雲伯真年紀大過柳青,又是個學問人,故而平日里柳青見著雲伯真都只稱雲夫子。「綠枝昨夜一夜未睡啊!,你醒來了,她也能好受一些了。」

「近一日夜未進水米,先喝碗粥吧。」這時綠枝嫂子端了碗粥進來。

雲伯真喝了小半碗粥便擺手不再喝,臉色仍舊蒼白,只是比先前多了絲血色。許久雲伯真也只閉目不言語,幾人便讓其好好休息,綠枝這才放下揣著許久的心。

雲伯真這一病又是旬日,卻仍不見好轉,反更顯清瘦憔悴,精神恍惚頹靡,旬日來也甚少言語,綠枝幾人見此憂心難過不已,卻又絲毫辦法也無,不知如何勸起。

這一日卻把綠枝幾人喚入房間,綠枝一聽自家相公喚自己喜不自勝,只道這是將好的徵兆,然綠枝兄嫂卻極為擔憂。雲伯真又拜託兄嫂二人去尋了村中宿老前來,柳青夫婦也是疑惑,但也照辦了。

「今日煩請諸位宿老前來,實在冒昧,還望原諒則個。」雲伯真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幾位老人見著昔日的英才俊傑,今日卻全換了個模樣,雙眼深陷,渾濁無神,臉頰深凹,臉色蒼白浮虛,也知是不好。幾人都是稍帶感傷,只安慰道,「若有事情我等幾個老人能儘力的必定儘力。」

「如此則多謝了。」說著又欲起身拜謝,被眾人忙止住,「伯真字繼德,本京城人士,生於京城官宦之家。雲家三百年世代為官,歷代皆以為民造福、為君分憂為己任,只是及至先太祖父之時,家道漸落,及至先父之時雲家已是一脈單傳。」雲伯真說到此處又喘了幾聲粗氣,臉色愈青。

「余幼時喪父,未及十三家慈又逝,自此孤苦一人。余幼發奮讀書,以期光大門楣,繼承先祖遺志,重現雲氏三百年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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