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忘記扣表面皿的質量了……」沈一雲有些慌亂地抬了抬眼鏡，對著電子秤按了幾下，而後咽了口吐沫，再次望向顯示屏。
哆嗦得更加劇烈了一些。
表情也跟著緊緻起來。
「這……不可能吧……怎麼會這麼多……」沈一雲顫顫起身，朝著史洋質問道，「你哌啶明明多加了一毫升的，難道我看錯了？」
「可以啊。」史洋依舊沒有勇氣與大姐姐直視，只露出豐潤的側顏供姐姐瞻仰，「不過不是多加了一毫升，而是0.78毫升。」
沈一雲抓頭驚道：「一滴都有0.05毫升了，你怎麼可能精確到0.01！」
「不然用高精度注射器做什麼？」史洋這便瞄向了桌上的注射器，「0.5毫升之內，我用手就可以了。」
「就算是這樣……」沈一雲雙手撐著桌子，不甘地問道，「為什麼是0.78？憑什麼？」
「哼。」史洋猛一抬眼睛，嘴角微揚，「Feel。」
「呲嗷……」沈一雲卻是眼鏡一跌，險些爆出粗口，「這也能憑感覺？」
李崢夾在中間，只感覺二人之間的氣氛十分恐怖，似乎比決戰紫禁之巔還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
他不是很懂。
沒關係，不恥上問。
「這個，我比較菜……稍微問一下。」李崢走到台前，拿起了哌啶試劑瓶，「哌啶在這個反應中，作用是催化劑對吧？」
沈一雲答道：「是的……正常來說，哌啶與丙二酸二乙酯物質的量比應為1:1，換算一下，在我們這個試劑濃度中，體積比應為1:10，也就是每10毫升丙二酸二乙酯，對應1毫升哌啶。」
「這只是最保守的策略罷了。」史洋笑道，「保守，是不可能做出高產率的。」
沈一雲盯著眼前的白色晶體道：「問題就在這裡，增大哌啶劑量，表面上看的確可以增加產率，但鹼性和碳負離子也會隨之增加，這就會導致其與中間生產的香豆素-3-甲酸乙酯進一步生成醯胺，極大降低產率。」
「所以，加熱迴流要快。」史洋活動著手指冷笑道，「將標準一個半小時的加熱流程，壓縮到一個小時之內，你知道，加熱迴流是動態的，內部壓強和反應液度，時刻都在變化，因此只用保守的恆定溫度，是沒法達到最快反應速率的，只有我一刻不停的觀察，動態調整才有可能。」
「這……這也在你的計算之中？」沈一雲大驚，「我以為你只是單純的搶時間……」
「的確在搶時間，但這不是計算，是感覺。」史洋再次強調道。
「感覺……」沈一雲有些無法理解，「化學實驗，怎麼能憑感覺……」
「只是你做的不夠多罷了。」
「……」沈一雲暗罵一句，氣得捶桌。
我……做的不夠多？
研一剛一個月……就被導師塞進實驗室……每天工作10個小時……
這還不多？
頭一次，沈一雲想揍人。
在李崢的視野中，一個恬靜的大姐姐，正逐漸進化成暴躁老姐。
但同時，李崢也在史洋大放厥詞之間，拚命吸取著噴盪而出的學氣。
真正牛逼的大廚做菜，絕對不是公式化遵從標準流程的。
他會根據食材的新鮮程度，肥嫩狀況，鍋具手感，油品等等因素，動態調整做菜的手法與調味品的劑量。
這些調整，是絕不可能量化計算的。
是感覺，只能是感覺！
只有浸淫多年，並且自強不息，不願陷入某種輕鬆的固定流程，總想著不斷挑戰自我的神廚，才能培養出的感覺。
相比之下……
李崢望向了扶桌空喘的沈一雲。
大姐姐雖然也是萬里挑一的大佬。
卻被實驗室繁重且重複的工作所桎梏……
逐漸遵從了流程，放棄了動腦。
享受著捷徑帶來的便利，忽視了荊棘伴隨的成長。
學姐。
你。
已經輸了。
「那……那也不可能這麼多……」沈一雲死盯著晶體道，「這個實驗的最大產物損失在於，其中一個步驟，必須用50%的乙醇洗滌，但同時，酯也會在乙醇中溶解……這個步驟的產物損失是不可避免的。」
「這我當然知道。」史洋一步步走到牆邊，默默拍了拍一個小型冷藏櫃，「貪睡的人，是看不到早上的太陽的。」
沈一雲瞬間一瞪：「乙醇……冰過？？？」
李崢雙掌一擊。
妙啊。
隨著溫度的降低，反應也會變慢，但對洗滌效果的影響很小。
同時又最大化地保留住了珍貴的酯。
妙啊。
「還好乙醇冰點夠低。」史洋抬了抬眼鏡，「還有問題么，學姐。」
沈一雲逐漸低下了頭，雙目放空：「沒……沒了。」
這傢伙，才高二啊……
我的國金，就這麼不值一提么……
本科四年。
研究生兩年。
我到底在做什麼？
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天天在實驗室工作10個小時。
到底在做什麼？
薊大化院的我……
就這麼不值一提么……
就在她瀕臨崩潰的時候，李崢適時地走了過來。
「史洋的確很恐怖，但我相信，學姐你，也一定是有天分的。」李崢輕嘆道，「只是，把實驗當成工作，也一定會失去興趣吧？」
啊。
沈一雲在心中呻吟著。
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最討厭實驗了。
快點做完今天的任務就好了。
滿腦子就剩下吃飯和睡覺了。
這就是我們。
被稱為研畜的一群人。
「我……我不配教你們……」沈一雲摘下了眼睛，垂著頭，有些落寞地嘆道，「我去跟導師說，找位博士師兄來吧。」
「別，史洋不是凡人，就算是導師自己來了，怕也要遭殃，」李崢動情說道，「學姐，雖然他不需要你，但我需要你，至少這幾天，休息一下，別去實驗室工作了，就在這裡，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教我，我們一起，試著找回化學的樂趣，這難道不妙么？」
啊。
沈一雲再次動容了。
如果只有你的話。
這很妙啊。
沈一雲這才揉了揉臉，戴上眼鏡，儘力提起了老師的威儀。
「學弟，我……我可是很嚴格的。」她避過李崢的目光說道。
「不嚴格我來薊大做什麼？」
「有志氣。」沈一雲隨即轉望史洋，頓時，臉上又蒙上了一層寒霜，「我教不了你，你走吧。」
「？？？」正靠著冰箱，單掌托著額頭，擺出化學強者POSS的史洋，險些原地栽了下去。
你媽的，為什麼？
女生不是憧憬強者的么？
難道我還不夠強？
此時再望向湊在一起，你儂我儂收拾實驗器材的李崢和沈一雲。
史洋突然悟了。
是母性！
研二大姐姐的母性！
呵護弱者的母性！
想想也對，那些受歡迎的男偶像，不都是一副細皮嫩肉軟寶寶的樣子么。
有一個偶像是猛男硬漢嗎？
媽的。
好你個李崢。
裝得這麼菜，原來也是渣男套路啊。
這……這他媽也在你的計算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