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八節 築路人

阿依在獅族領地來回巡視了一個多月,按照行動日程返回了咆哮城。

她受到了比上次更加熱烈的隆重歡迎。更重要的是,這次歡迎不是由巫且組織,而是咆哮城平民們的自發行為。

一些女人已經開始穿上高跟鞋。雖然她們的鞋子看起來很怪,沒有平衡的著力點,也沒有適合足底的水台,感覺是普通鞋子後跟上加了一個三角形木托。

一切都在改變,人心在潛移默化與各種政令中越來越多傾向於年輕的攝政王。

最明顯的改變就是法律。

一個皮匠帶著一塊棉布和一袋鹽回家。在路上,因為內急就在旁邊的樹林里解決了一下。為了方便解褲和放水,他把布和鹽掛在旁邊的樹枝上,粗心的皮匠舒服過後竟然忘記拿起自己的東西就匆匆離開。走了好一陣子,皮匠才想起這件事,趕緊回去取。結果看到一個陌生的農民正打開自己裝鹽的袋子。

這能算是一起盜竊案嗎?

按照文明時代的觀點,當然不算。

可是按照獅族以往的舊律,這就是盜竊。

皮匠很激動,他有自己的理由:我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農民應該很清楚那不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不要說是打開袋子,甚至連掛在那裡動都不能動,所以這是典型的盜竊案。

農民則辯解:自己僅僅只是好奇,而且從樹枝上取下袋子的時候已經大聲喊過,周圍卻沒人回答。我只是打開袋子看看,甚至連手都沒有伸進去,所以這根本不能算是偷竊。

農民很激動,也很害怕。如果你了解獅族的法律,就會明白其中的緣由。「偷盜必死」是獅族法律的原則,通常被判處斬首,或視情節輕重處以斷手之刑。因為盜竊被視為歪門邪道,是懶惰的犯罪體現,整個獅族社會以重刑來表達對盜竊行為的不齒。

因此皮匠與農民之間的問題不是簡單的糾紛,尤其農民還有著明顯的盜竊嫌疑——畢竟他動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硬傷。

如果是在咆哮城之類的大城市處理這類案件,農民必死無疑。如果換了是偏遠的村寨,刑罰會變得輕一些,他得挨上結結實實的幾鞭,還要拿出一筆錢賠給皮匠。

龍族法律的制定者是天浩,他在這方面界定的非常細緻。除非罪大惡極,或者造成嚴重的不良社會性影響,否則族群內部的犯罪問題都會交給當地法庭解決,大多處以流放,很少出現死刑。

請注意,這是針對龍族人,而不是異族。

天浩之所以沒有在大戰結束後立刻宣布登基為皇帝,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強行稱帝沒有好處,他需要至少一年時間緩和與虎族和獅族之間的關係。光是幹掉貴族階層還不夠,如果不得到來自平民階層最廣泛的認同和擁護,即便戴上皇冠,也只能成為名義上的皇帝。

……

彼得看著腳下被野草覆蓋的土地,揮舞手中的鋤頭,重複著機械單調的挖掘動作。

從被俘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放眼望去,南北兩端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幾乎所有人都在做著同一件事——築路。

究竟有多少萊茵人在戰爭中被俘?

這問題也許永遠找不到答案,至少彼得不可能知道。

他只知道在這裡幹活的所有人都是白皮。

聽不懂巨人語,很多事情最初只能通過比劃手勢進行。後來這種情況得到改變,來了一批監工,都是白人,有薩克遜人,有維京人,當然也少不了金雀花人和萊茵人。他們沒有像俘虜們那樣穿著囚服,而是身穿款式簡單的黃白色粗條紋制服。據說所有白人管理者都是這樣,可是在彼得看來,那種制服感覺很滑稽,就像馬戲團里的小丑。

再沒有什麼比身陷囹圄聽到同類語言更令人倍感激動的事,尤其對方還操著自己熟悉的萊茵腔。首次與那些軍官接觸的時候,彼得認為一定是自己虔誠的祈禱引起了上帝憐憫,派來了拯救自己的天使……可是接下來他卻發現,完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

他們是真正的管理者,是能夠與巨人溝通,將各種意圖和要求傳達給俘虜們的中間人。

他們懂得巨人語,當然有時候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熟練,還得在交談過程中加上一些手勢。不過目前掌握的巨人語足夠這些白人軍官應付現狀,畢竟他們不是與魁梧彪悍的女巨人談情說愛,也不是與男巨人就相同(和諧)性別之間超乎友誼的關係展開私密談論。他們管理的範圍僅限於戰俘本身,以及相關的築路工程。

彼得聽不懂巨人語地名,他只知道這份工作艱苦又單調。以前從未見過這種形式的築路:挖開泥土,將下面的土層夯實,鋪上大塊岩石,再鋪上泥土夯實,然後是碎石,用沉重的實心鋼鐵在上面來回滾動,最後鋪上一層用黑色熱油混合細碎石頭顆粒而成的灼熱物質。

那玩意兒很刺鼻,難聞到極點。運來的時候它們呈冷卻狀,是大塊的黑色堅硬物體。必須用旺火加大鍋燒化才會形成半凝固狀。攪拌砂石的時候很痛苦,很多人被濃烈氣味熏得昏過去,後來用濕毛巾圍在臉上感覺才好了很多。

彼得特別留意巨人對這種黑色物質的叫法,巨人語發音似乎是「離芹」,或者「立群」。

入伍前,彼得是個農民。他每年都要替領主免費工作一段時間,其中也包括修路。

萊茵王國的修路比這簡單多了。基本上就是加土夯實,講究些的會墊上一些石塊,或者石板。

眼前這種複雜的築路方式彼得從未聽說過,也沒有見過。但不可否認,這樣的黑色路面非常堅硬,而且平整度極高,走在上面非常舒服。

在築路開始的第一個星期,包括彼得在內的很多人都在相互打聽:巨人到底抓住了多少白人俘虜?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也很快把興趣轉移到其它方面。

畢竟,有很多比這值得關心的事情。

比如伙食。

吃的東西不能說是很差,只是包括彼得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感覺不是很喜歡。金燦燦的玉米面與萊茵人想像中區別非常大,那是直接把整個干玉米連同內芯一起磨碎的做法。如果按照正常食用標準,能吃的部分頂多佔到一半,然而俘虜在這種事情上的抗議毫無效果。彼得親眼看到巨人用這種玉米粉摻水捏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中空糰子,放在屜鍋里蒸,每次發放食物的時候每人一個,再加上少許的鹽。

所謂「拳頭大小」,當然指的是巨人標準。

這種糰子誰也吃不慣,畢竟白人的主食是麵包。尤其摻入了磨碎的玉米芯,粗糙的口感簡直令人難以下咽。為了表示對這種品質低劣豬食的強烈反對,一些俘虜隨便吃了幾口就把直接扔掉。為了表明心中的憤怒,他們甚至當著巨人的面,用力踩碎了扔在地上的玉米糰子。

後來彼得才知道,這種糰子叫做「我我偷」,是北方巨人的傳統食品。

他沒有參與那些棄食者。萊茵軍隊的士兵來源複雜,其中有像彼得這樣的農民,他們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知道食物來之不易。尤其是荒年的時候,黑麵包里還要摻上一定比例的鋸末和草籽,那玩意兒冷卻以後硬得像磚頭,必須用慢火烘烤,再加上湯水才能啃得動。

城市裡有很多失業者,他們同樣是重要的士兵來源。還有一些身份特殊的富家子弟,比如某家族的私生子,或者沒有繼承權的那種……這些人的生活條件雖然算不上優越,卻也足衣足食。

對戰俘隨意拋棄食物這件事情上,巨人表現出令人恐懼的狂怒。

他們用燒紅的鐵釺貫穿棄食者面部,用鐵鏈打穿那些人的鼻孔,像對付懶惰的牛那樣拉著往前走。傷口化膿,鼻孔里一直流出黏白色的液體,受刑者一直在慘叫,卻被暴怒的巨人用刀子割掉舌頭……他們死得很慘,直到最後時刻仍然飽受折磨。

有些棄食者沒有公開這樣做,他們背著巨人偷偷把難吃的玉米面窩頭扔掉,卻被同樣有著白色皮膚的軍官管理人發現,然後上報……巨人命令這些棄食者挖出一大堆泥土,撒上一泡腥臭的尿,讓他們自己用手攪拌,然後捏著一個個網球大小的糰子吃下去。

沒人會把這種泥團當做食物,拒絕者很慘,他們被巨人掄起鐵鎚當場砸爛兩隻腳,或者放出體型巨大的黑狼撲過去亂咬,等到受刑者熬不過張口求饒,就拉住黑狼,仍然強令他們吞下可怕的泥團。

一直吃到死。

這些事情令人不寒而慄,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膽敢拋棄食物。

事實上,隨著接下來幾天的高強度勞動,所有戰俘都對之前沒有跟從棄食者的行為感到幸運,也覺得每天只能得到兩個玉米面窩頭實在是不夠吃。

窩窩頭越做越小,後來雖然增加數量,變成每頓兩個,每天四個,體積卻足足縮小了兩倍多,還不到白種成年人拳頭那麼大。

那些軍官管理人對此幸災樂禍,他們告訴彼得等俘虜:這是巨人老爺們為了懲罰那些棄食者對你們做出的連帶懲罰。當然,目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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