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五節 陰鬱的人

一顆顆人頭擺在大國師的靈柩前,堆成小山。

衛兵拉著一輛牛車從廣場東面走來。劊子手們從地上抬起一具具無頭的屍體,很快裝滿了空蕩蕩的車廂,越摞越高。

一輛車顯然不夠,但誰也不敢改變固定的儀式進程,前一輛牛車裝滿之後,第二輛牛車才能入場。只是在雪花和寒冷中等待的牛感覺很無聊,它們對流在地上的鮮紅液體產生了興趣,不斷湊過去嗅著,甚至伸出綿軟的舌頭舔了幾下。

凌遲的過程與從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劊子手仍然是割一刀就在傷口表面撒上藥粉,鮮血被牢牢鎖在受刑者體內,不會因為失血過多導致死亡。

她一直在慘叫,旁邊的牛振峰也不例外,兩個人彷彿正參加著一場詭異競賽,看看誰的尖叫聲更大,誰的哀求更凄厲,誰的表現更能求得他人原諒。

天浩從高台上走下,來到大國師的靈柩前,雙膝跪倒,帶著說不出的莊重和肅穆,緩緩叩首。

「你是我在這個時代最尊敬的人。我為你報仇,我還會實踐對你的承諾。我會帶著這個族群走向強盛。安息吧……你不會有任何遺憾,不會對你曾經做出的決定感到後悔。」

他的聲音低沉又遲緩,沒有第二個人聽到。

天浩就這樣跪著,久久沒有站起,彷彿一尊無生命的雕像。

他的內心百感交集。

平心而論,大國師給了自己太多的支持。對於這位慈祥且睿智的老人,天浩一直有著本能的敬畏。

拋開感情談理智,大國師其實是天浩晉陞道路上最大的阻礙。無論牛偉戰還是牛偉方,天浩從未將他們放在眼裡。牛偉戰就不用說了,剛愎自用,傲慢粗魯,就算他得到眾人支持即位為王,很快就會把整個牛族攪得一團糟,最終結局不是憤怒的各分部族長攆下王位,也會死於暗殺,或某種非正常的「意外」。

牛偉方的想法很豐富,屬於那種能接納大多數人意見的上位者。可天浩對他並不看好,溫和親民是優點,只是牛偉方的性子過於軟弱,在原則問題上很難堅持到底。他會成為一位守成的君王,卻永遠不可能成為開拓領土,讓牛族變成龐大帝國的君主。

至於牛艷芳……站在公平的立場,她有頭腦,聰明狡猾,心狠手辣,未達目的不顧一切。其實比起兩位兄長,她算是先王家族這一代最優秀的人物。偏偏她是個女人,而且她的所作所為出發點都是源於私利,從不考慮其他人。

想要成為王者,不外乎兩個前提——要麼你自身實力雄厚,強大到所有人必須仰望併產生主動依附的心理。要麼你溫和寬仁,不厭其煩調整措施,讓所有人都能做到利益均沾。

所有的王位繼承人都死於內亂,如果大國師還活著,天浩就算得到他的支持,也很難在族群內部施展自己的改革計畫。

只能把所有的問題歸於神靈。是古老的牛族祖先看到了族群強大的希望,是他們在命運時空里讓後世子孫主動讓位,是他們間接或直接的讓天浩得到權力……總之,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上至普通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承認四位族長組成的臨時議會,是目前牛族的最高權力機構。

這一天,黑角城的居民看到天浩跪在大國師靈前,誠懇又嚴肅。

他們對未來感到彷徨,因為在長達數百年的牛族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沒有王位繼承人,而是由四位族長共組議會掌權的形式。當然,這只是過渡時期的暫行之舉。等規模浩大的殯葬儀式結束,城內秩序恢複,他們當中就會產生一位攝政王,代管族政。

按例,攝政王執政期為五年。如果他各方面表現良好,得到眾人一致稱讚,在執政期結束的第六年,將自動成為新的大王。

反之,如果他倒行逆施,臨時議會隨時可以解除攝政王資格,另選新的族群管理者。

以天浩為首,人們抬起靈柩,朝著城外選定的墓地緩緩而行。

抬棺人很多。

天峰、天狂、巫且、永鋼、黑齒、曲齒、暴齒……幾乎整個雷牛部高層都來了。那是用十幾根粗木棍從棺材底部穿過,結成一個大型平台的做法。這種規模的出殯儀式極其罕見,除了身份尊貴的王,只有被眾人敬重的長者才有資格享用。

出乎意料之外,在眾多身份高貴的抬棺者當中,黑角城居民們看到了一些女人的身影。

阿依走在天浩身邊。

阿菊在側後位置。

還有巫蓉和老太婆桂花。

天浩用沉默的行動告訴所有人——牛族必須改變,必須以強大為目的放棄某些愚昧無用的規矩。提高女性社會地位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環節之一,這相當於把半數的族群力量納入正規使用渠道,而不僅僅是讓她們承擔次要責任,呆在家裡生孩子。

如果只是區區磐石城主,或者磐石領主,他不可能這麼高調。

兩百萬雷牛部成員是他的堅實後盾,強大即高貴,拳頭夠大說話才有人聽。女人沒用,女人是商品,女人可以隨便交易……天浩要從根本上改變這種局面,他不是純粹的女權主義者,但他很清楚,女人是族群乃至國家的重要組成部分。

元猛和宗域也是抬棺者,牛凌嘯與他們走在一起。

三位族長都很疑惑,從處刑開始到現在,黑角城居民絲毫沒有表現出對天浩這位新掌權者的反對。要知道認同感不是區區幾天時間就能產生,何況他只是一個族長,不是王室成員。

充足的糧食是物質基礎,在過去的這段時間,按照天浩的命令,工作組訪問了城內的每一個家庭,他們同時帶去了禮物,將黑角城糧倉搬運一空,讓平民在入冬前得到了更多糧食配給。

雲凱的態度代表禁軍做出選擇,北區統領國豪,南區統領飛雲,他們幫助天浩穩定了城內局勢,以強大的軍力為後盾,確保政權交替順利過渡。

情報部從幾年前就開始與他們接觸。無論元猛還是宗域,包括凶牛之王,他們對此一無所知。事發後,牛艷芳被抓,他們這才想到拉攏黑角城諸位統領,得到更多的軍力保障。可那個時候已經晚了,雲凱等人雖未對天浩宣誓效忠,卻已用實際行動表明站在同一立場。

操作必須在前,臨時抱佛腳毫無效果。

下葬,看著潮濕冰冷的泥土一點點潑灑在棺材表面,天浩的心彷彿被帶入另外一個世界,逐漸飄遠,變得更加熱切。

成堆的人頭堆在墳前,與覆土砌墓的工作同時進行。沒有古代歷史上規模浩大的地宮,也沒有需要長達幾十年才能修造完成的地下建築,只是一個佔地面積略大,提前用石灰和木炭做過防水處理的墓穴,再加上墳墓外部用石塊堆砌,立碑,進而擴展為百餘平米的墓地。

看著刻在墓碑上的那些字,天浩彷彿看到了大國師的眼睛。

他注視著我。

他是個睿智的人,死後更是無所不知。

那雙眼睛裡有苛責,也有寬容,更多的還是慈祥與關愛。

身後,傳來一片哭聲。

天浩仰起頭,望著陰霾灰暗的天空。

未來,如此令人期待。

……

夜深了,整個世界隱入黑暗。廣場處刑台附近點起一個個火堆,周圍搭起臨時的木棚。這樣做是為了給牛艷芳和牛振峰遮風擋雨,確保他們不在寒冷的夜裡被活活凍死,繼續挨到明天,接受更大的痛苦。

王宮外圍,貴族居住的區域。

這是隱蔽的小房間,屋子裡點著蠟燭,光線不算明亮,但就三個聚在一起低聲商談的人看來,這點微光已經足夠。

牛凌嘯用狂熱的眼睛在元猛和宗域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問:「今天你們都看到了,他是那麼的傲慢,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從行刑到下葬,所有事情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照這樣下去,以後朝堂上根本沒有我們的位置。」

夜裡很冷,元猛裹緊了身上的皮袍,他對這個陰暗寒冷的房間很不滿意……活見鬼,這裡甚至連個生火的炭盆都沒有。雖然明白這是為了保密,可他還是忍不住腹誹,進而抱怨。

「我說,你就不能弄點炭火進來燒著嗎?這也實在太冷了。」元猛很不高興地嘟囔著:「我覺得阿浩這樣做沒什麼錯。畢竟我們之前就商量過,從處刑到給大國師下葬,都經過大家同意。他年輕,而且用那種鐵皮喇叭讓所有人都能聽見,也是他的主意。」

「我指的不是這個。」牛凌嘯面色陰沉:「你還看不出來嗎?牛天浩想要踩著我們上位。沒錯,雷牛部現在實力很強,他完全有資格成為攝政王。可他把我們擺在什麼位置?就算他迫不及待想要爬上去,至少也得經過我們同意。」

宗域很狡猾,就算知道問題癥結,也從不輕易發表意見。他沉穩的看著牛凌嘯:「你到底想說什麼?」

「所有事情必須按規矩來。這是牛天浩常說的一句話。」牛凌嘯臉上寫滿了盤算,他並不掩飾:「祖上有一句老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按規矩來,議會按照正常程序投票,選出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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