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八節 交心

他還是從前那種高大冷峻的樣子,不苟言笑,線條粗硬的臉上寫滿了「生人勿近」,彷彿一塊活動的人形岩石。

他帶來了大隊人馬,目測數量超過一千,帶隊的兩名統領天浩都認識,一個是廖秋,一個是剛典。

摒去左右,房間里只有天浩和牛偉邦兩個人。這是最適合私談的密室,傢具擺設很簡單,除了兩把椅子,只有中間的一張茶几。

雷角之王一直保持沉默,他用深沉的目光注視年輕領主,看著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擺在茶几上的陶壺,分別給兩個杯子倒滿。

「我還以為你要永遠躲著我,就連打了勝仗也不敢來雷角城向我報信。」牛偉邦顯得有些渴,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重重放下,發出打破屋內沉靜的撞擊。

「你該不是怕了我吧?親愛的小表弟。」不等天浩說話,他以幅度很大的動作將上身前傾,用手指著擺在面前的空杯:「再給我來點兒。」

天浩笑了。

這笑容毫不作偽,平淡又自然。

再次拿起茶壺,在杯子正上方傾斜,淺褐色的茶水與杯子之間連成一條弧線。以仔細的態度完成一整套倒茶動作,天浩放下茶壺,將杯子推到牛偉邦面前,笑容充滿了溫暖和善意:「這才是我熟悉的王,真正的雷角之王。」

停頓片刻,他繼續道:「其實我也在等你。」

「你這個狡猾的傢伙。」牛偉邦惡狠狠地盯著他。

天浩不為所動,微笑依舊。

足足對峙了半分鐘,兇狠冰冷的神情在像冰遇到太陽一樣融化。

「見鬼,為什麼你老是這種胸有成竹的樣子?」牛偉邦很是粗俗地啐了口唾沫,悻悻地說:「碼1的,我可是部族之王,你就不能低個頭,彎個腰,說幾句好聽話,至少對我表示出場面上的尊敬也好啊!」

天浩眼睛裡釋放出天真純潔的目光:「如果你喜歡,我當然可以這樣做。問題是……這樣有意思嗎?」

隨著肌肉扭曲,憤怒爬上了牛偉邦的臉,他變得猙獰又兇狠:「你為什麼不是個女人?那樣我就能把你娶過來,扔在床上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天浩陰測測地笑著,伸出右手,抬起兩根手指:「我這人有個習慣,總會隨身帶把剪子。順便說一句,永遠不要小看女人。」

牛偉邦盯著他:「所以你當著牛凌嘯的面,殺了他最喜歡的妞?」

天浩搖搖頭:「是他自己動的手,我連一根指頭都沒碰過。」

牛偉邦遲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那女人我見過,很漂亮,是不可多得的美女……凶牛之王,這個狗雜種可真下得了手。」

「巫源得到了他的庇護,他們現在是一夥的。」天浩淡化了笑意,神情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之前發出的密函有兩份,一份給了大國師巫彭,另一份送往雷角城,給了牛偉邦。

他微微點頭:「所有事情都連起來了,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照這麼看,雷角城的謠言也是他在背後主使,還有其它幾件事……我一直不喜歡這個傢伙,只是看在他族巫的身份才沒有動手。」

「你現在同樣動不了他。」天浩提醒道:「牛凌嘯把他藏了起來,而且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

法律很多時候是用於限制平民,貴族和巫師屬於權力群體。沒有切實雄厚的證據,很難指控一名貴族。就像文明時代肥皂劇里花錢買通律師打贏官司的富翁反派,得意地大聲叫囂:「有錢就是了不起,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我很了解巫源。」牛偉邦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發出冷笑:「他可不會如你想的那麼老實。這是個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傢伙,他肯定還有後續動作。只要牢牢盯著他,就能抓住把柄。到時候,就算陛下也保不住他。」

「這不是什麼秘密。」天浩再次笑了:「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對告訴我這些?」

牛偉邦猛然抬起頭,厲聲道:「你還想怎麼樣?要我對你鞠躬行禮,感謝你打了勝仗,帶回來那麼多俘虜?」

天浩聳了聳肩:「這是事實。」

他不擔心這樣做會觸怒牛偉邦,雷角之王面冷心熱,既然主動來到磐石城,就說明他有了計較,不會在這些旁枝末節的問題上糾纏不清。

牛偉邦冷冷地「哼」了一聲,冷傲的神情在臉上浮現:「我是來告訴你,你得走了。」

天浩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嘆息:「你指的是鎖龍關?」

牛偉邦神情嚴肅,點點頭:「這是陛下的命令,上個星期剛送過來。按照我們牛族的法律,雷牛部今年出兵兩千,你我各派一千,必須是最精銳的戰士。」

輪值鎖龍關,這是所有野蠻人貴族都必須面對的事情。除了來自族群上層分派的戰士名額,被指派的貴族必須親自帶隊,以半年為期前往鎖龍關,就地駐紮,隨同作戰。

駐守鎖龍關的軍隊是蠻族精銳,真正的百戰精兵。以雷牛部這次派出的兩千名精銳為例,這些人在關上還要進一步篩選,最終只有數百人留下來。

貴族輪駐制度起源於數百年前的大戰。鎖龍關位置特殊,各部落之間矛盾不斷,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拋棄仇恨一心為公,所以從那時開始,各部落首領以十年為期召開會議,每個部落推選五名統領,由大家從這些人當中投票選出一正、兩幅三名統帥,全權負責鎖龍關。

統帥的權力非常大,掌控各部族發往鎖龍關的所有物資,可視情況改變兵力部署及徵調。總之,有資格擔任鎖龍關統帥的人寥寥無幾,卻都是所有部族公認的優秀將領。他們不接受來自任何一個族群之王的命令,只服從部族大會所有王者共同簽發的文件。無論士兵還是將領,一旦成為鎖龍關真正意義上的駐防者,就必須拋棄族群觀念,除了傷病戰殘正常退役,永遠都得留在那片土地上。

統帥為終身制,只有統帥自己提出,或各部之王覺得統帥年老力衰,必須更換的時候,可以臨時召開大會,推選出新的接替者。

與其說是貴族輪駐,不如說是以輪戰方式對野蠻人軍隊進行人員優選。雖說以防禦為主,卻無法避免正常情況下出關作戰。這是所有城主以上級別貴族必須經歷的環節,即便是最怕死的膽小鬼,也必須服從蠻族組訓,老老實實帶隊前往鎖龍關,在那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待足半年。

天浩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卻沒想到會是現在。

沉默片刻,他抬起頭,直視著牛偉邦的雙眼,平靜地問:「什麼時候出發?」

這種事無可避免,他也沒興趣思考是否與藏在暗處的敵人是否存在某種關聯。躲不過,避不開,反對與哀求只會帶來更多問題,甚至整體局面一發不可收拾。與其期期艾艾的畏縮,不如乾脆利落的接受。

「最遲後天。」牛偉邦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我就知道你連半個多餘的字都不會問。碼1的……大國師在看人方面的確眼光獨到,他說過你不會在重要問題上拖後腿,老子當時還不信……我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堅決,哪怕稍微猶豫一下都好,至少讓我覺得你不是我想像中那種硬漢,給點滿足感行不行?」

天浩笑了:「你永遠都是我的王。」

牛偉邦凝視著他,咬牙切齒:「知道嗎,我想揍你一頓。」

這是句玩笑話,天浩卻鬼使神差微笑著冒出一句文明時代的話:「好啊,儘管來,我有醫保。」

雷角之王迷惑了:「……衣包?那是什麼?」

自娛自樂的笑話絕不能過分,說太多會露出馬腳,天浩及時收手,他忽略了牛偉邦的問題,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正色道:「今年是免稅的最後一年。從明年開始,我會按照百分之三十的稅率正常繳納。」

牛偉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用深沉的目光盯著他:「這是我走進這個房間直到現在,聽到最暖心,也是最喜歡的一句話。」

「這是我的職責。」天浩用微笑向他致意:「你是一位優秀的王,值得尊敬。」

他承認話里有奉承的意思,但絕不是故意的拍馬溜須。

笑意從牛偉邦眼底一閃而過。

「說真的,你比我強。」

他在腦海中思考已久,終於決定說出內心的感慨:「短短几年時間,從一個小小的寨子發展為城市,滅掉了豕族,磐石城加上雷角城兩地的俘虜總數超過二十萬……阿浩,你做的這些事情真讓我眼紅。我承認,我的確嫉妒你。尤其是廖秋帶著豕人俘虜回到雷角城的那段時間,有大半個月我都待在家裡不肯出來。你的功勞比我大,而且還是戰功。我這個王被你穩穩壓了下去,連氣兒都喘不過來。」

天浩笑著安慰:「你想多了。」

「但我不得不想。」牛偉邦神情莊重:「我必須思考究竟是什麼地方做錯了。我想成為一個公平公正的王。貴族就得有貴族的樣子,我們統治平民,我們得成為他們心目中的榜樣。以前我覺得自己做的不錯,就連大國師也對我多有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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