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三節 老人

幾天後,在約定時間帶著衛隊趕到漁村的天浩剛好趕上「大毒蛇號」返航。

他被從船艙搬至岸上的各種物件驚呆,隨即興奮不已。

十幾個體積約有水缸那麼大的金黃色果實堆在一起,散發出誘人的濃香。從外表判斷,天浩可以確定這是菠蘿,但他從未見過體量如此巨大的東西。不由分說,操刀上陣,切開厚實堅硬的網格狀外皮,金黃色的多汁果肉立刻出現在眼前,味道與文明時代區別不大,只是香味更加濃郁,甜度更高。

一大捆用繩索固定的甘蔗引起了天浩興趣。它的直徑與成年野蠻人胳膊差不多,深紫色外皮非常堅硬,必須用長刀削去厚厚一層,才能露出潔白的可食用部分。這東西與巨型菠蘿的共同點是極甜,完全可以代替目前正處於規模化種植的甜菜。

天浩經常思考,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在早已逝去的文明時代,緯度是決定動植物生長的重要因素。因為熱能,因為太陽。無人工培植的情況下,甘蔗與菠蘿只能在熱帶地區才能存活,可搜索隊居然在濟州島上找到它們……唯一的解釋,就是高濃度輻射導致了變異。

堅硬幹燥的厚皮,內部擁有充足的儲水量,這幾乎是所有歷經大災變從毀滅時代僥倖存活植物的基本特徵。它們畢竟不像動物那樣能自由活動,必須通過外媒傳播種子進行繁衍,堅固強悍的防禦註定了與大多數動物無緣,只有口味特殊的物種對它們產生興趣。

強壯的水手們從船艙里搬出好幾個藤編大筐,裡面裝滿了黃色石塊,有些表面呈現出規則的晶塊化,大多數還是片岩形式。天浩隨手拿起一塊掂了掂,嘴角上揚,露出會心的微笑。

這是天然硫鐵礦石。在文明時代,含硫的鐵礦石分布極廣。這東西其實含鐵量不高,主要用於製造硫酸和硫磺。

探索團隊收穫巨大,其中最令天浩關注的貨物,就是罌1粟。

青綠色的果子表面偏灰,斷莖部位干凝的黑塊表明採摘手法極其粗劣。有幾個果實表面留著清晰的牙印,顯然被採摘者啃過,只是味道很糟糕,沒有將其當做食物。

天浩指著裝有罌1粟的藤筐對碎齒下達命令:「把它們搬到我的府邸,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自然界產生的任何物種都有特殊意義,關鍵在於如何使用。

……

謠言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牛族領地。

「磐石城城主意圖謀反。」

「我也聽說了,他殺死了凶牛之王最寵愛的妃子,手段殘忍,令人髮指。」

「區區一個凶牛之王算什麼?他連陛下都不放在眼裡。」

黑角城,大國師巫彭走進王宮後殿的時候,遠遠就聽到幾名侍衛聚在一起低聲交談。那是一個背風的角落,剛好可以從這個方向看得一清二楚,牆壁具有音波折射效果,語音雖然低沉,卻可以通過隻言片語判斷出大致內容。

巫彭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些侍衛,一絲憂慮順著眼角爬上眉心,沉默了幾秒鐘,他搖搖頭,一言不發走進殿內。

這裡是牛王的寢宮。

黃昏時分光線已變得暗淡,房間里點著燈。油脂雖貴,對一族之王來說卻不算什麼。

牛族之王半躺在床上,從窗口透進的夕陽光線在他身後照出大片陰影,微風吹過,搖曳的火光在牆上映出陣陣動靜,密集的皺紋在臉上堆積,乾枯的皮膚表面青筋暴起,盤根錯節。

「……你來了。」牛王的嗓音沙啞,說話簡短,聽起來有些虛弱。

巫彭走到床前,彎腰行了一禮,旁邊的侍從連忙搬過一把椅子讓他坐下,老邁的牛王看了他一眼,侍從會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巡視的結果怎麼樣?」彼此很熟悉,雖說是君臣,卻也是多年的老友,王問起話來也就不那麼正式,隨意又自然。

國師的雙眉緊鎖著,眉心中間的密集皺紋如刀刻般深凹:「整體形勢不錯,去年的糧食消耗不大,各部落收成也還可以,存糧比我們預估的要多一些,但也只是聊勝於無。」

「你好像不太高興?」王的目光很銳利。

巫彭沒有否認,他坦然地緩緩點頭,卻沒有說話。

「最近我聽到了一些流言,都是關於你上次向我引薦的那個年輕人。」王的頭髮雪白凌亂,皺紋深處透出歲月的痕迹,他的話里透著詢問。

國師沒有直接回答,他側過身子,打開擺在旁邊的一個布質小包,拿出幾張裁得整整齊齊的紙,在膝蓋上隨便頓了兩下,遞到王的面前:「陛下,您先看看這個。」

略顯粗糙的手感從指間傳來,很薄,有著良好的韌性,與熟悉的獸皮卷不同,這東西能彎曲,可以摺疊,無論輕巧程度還是體積,都遠在前者之上。

最重要的是它能用於書寫。

「這就是紙?」蒼老的王笑了,他知道這東西,雖然是第一次看見,卻無數次在皇家資料館看過與其相關的泥模板。身為帝王是一項必須掌握大量知識的工作,什麼也不懂的白痴國王下場通常都很慘。

國師點點頭,遞過去一支用木炭削成的筆。

沒有經過化學加工的炭條很脆,稍微用力就會斷裂。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炭條前段,小心翼翼在紙面上隨便寫了幾個字,看著那些清晰的黑色方塊文字,他會心地笑了。

「這是那個年輕人搞出來的?」王放下手中的炭條,抬起胳膊,手指輕輕按壓著太陽穴,在舒緩壓力中思考:「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天浩……好像是這個。」

國師把身子往前挪了少許,認真地說:「征討豕族,攻佔獠牙城,將豕王頭顱敬奉給陛下的那個人,就是天浩。」

人上了年紀,大腦就會變得遲鈍,反應慢。哪怕是剛發生不久的事情,也會被忘得一乾二淨。

天浩屬於新晉貴族,他不在黑角城久居,除了上次晉陞城主見過一面,與牛王之間再無聯繫,被遺忘的幾率自然很大。

「他是牛偉邦的人。」王的回憶在國師提醒下逐漸復甦,布滿黑色老人斑的臉上浮起微笑:「我想起來了,我專門給他頒發了領主晉位詔書,那是一個精力十足,懂的協調關係的年輕人。」

他指的是宗光城主烙印儀式那件事。

「這一戰,汨水城分到了七萬名豕人,雷角城得到了十萬,磐石城大概在九萬左右。豕族已經不存在了,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國師語速緩慢,彷彿每一個字都要深思熟慮之後才能說出。

「凶牛部的牛凌嘯昨天求見,他一直在哭訴,口口聲聲說牛天浩殺了他的妃子。」王似乎是隨意地說著閑話:「他有很多證人,真要調查的話,磐石城應該有很多現場目擊者。這種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麻煩,只要想查,總會有結果。」

國師沉默了幾秒鐘,忽然笑了:「如果換了是我意圖謀反,絕不可能做得如此張揚。年輕人嘛,剛從村寨頭領爬上來,城主的位子剛做了幾年,就抓住機會滅掉一個部族,無論換了是誰都會覺得驕傲。」

王的神情很安詳:「我更願意相信牛偉邦。既然連他都對這件事保持沉默,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國師連忙拱手再次行了一禮:「陛下聖明。」

「有能力的人總會遭到嫉妒,這一點兒也不奇怪。」王有些感慨:「神靈會公平的對待每一個人。他造出了紙,敬奉了一個王者骨碗,如果所有城主都能像他這樣,呵呵……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國師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加舒緩:「的確如此。」

「發兩道密旨給牛偉邦。」談話時間有些長,王感到疲倦,話語當中再次透出虛弱與困頓,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按照慣例,所有城主都必須前往鎖龍關值守半年,同時按照各城實際情況派出輪值部隊。」

巫彭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點頭:「必須是精銳部隊。」

一陣冷風從窗外吹來,刺激著王的嗓子發癢,他開始劇烈咳嗽,國師連忙拿起擺在側面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一直送到王的嘴邊,頗為擔憂地看著他慢慢喝下,好不容易止住咳,深重的呼吸由急變緩。

「……增援人數……暫定兩千吧!」猛烈咳嗽消耗了王的大部分體力,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一絲涎液沿著嘴角慢慢滴下:「讓牛偉邦自己掌握時間,明年……最遲,最遲不超過後年。」

國師眼睛裡充滿了深深的憂慮:「第二道旨意是什麼?」

「……給牛偉邦一道最高級別的格殺令。」王臉上酥浮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磐石城……太遠了,讓他自行決斷,密切注意牛天浩的動向……如果……如果他忠勇兼具,我……我不介意讓他自成一族。如果他……真的意圖謀反,就……就讓牛偉邦以詔書為準,殺了他。」

……

走出牛王寢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站在空無一人的王宮廣場上,巫彭抬頭仰望天空,黑色天幕布滿了星星,彷彿一顆顆價值連城的珍寶,吸引著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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